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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鄉(xiāng)》主要內(nèi)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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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鄉(xiāng)》主要內(nèi)容

  《故鄉(xiāng)》其中的故事情節(jié)和主要人物,大多取材于真正的現(xiàn)實生活,它深刻地概括了1921年前的30年內(nèi),特別是辛亥革命后十年間中國農(nóng)村經(jīng)濟凋敝,農(nóng)民生活日益貧困的歷史,反映了那個時代的社會風(fēng)貌。我們?nèi)ヮI(lǐng)略一下那時的社會風(fēng)貌吧。

  一《故鄉(xiāng)》原文

  我冒了嚴(yán)寒,回到相隔二千余里,別了二十余年的故鄉(xiāng)去。

  時候既然是深冬;漸近故鄉(xiāng)時,天氣又-陰-晦了,冷風(fēng)吹進船艙中,嗚嗚的響,從蓬隙向外一望,蒼黃的天底下,遠(yuǎn)近橫著幾個蕭索的荒村,沒有一些活氣。我的心禁不住悲涼起來了。阿!這不是我二十年來時時記得的故鄉(xiāng)?

  我所記得的故鄉(xiāng)全不如此。我的故鄉(xiāng)好得多了。但要我記起他的美麗,說出他的佳處來,卻又沒有影像,沒有言辭了。仿佛也就如此。于是我自己解釋說:故鄉(xiāng) 本也如此,——雖然沒有進步,也未必有如我所感的悲涼,這只是我自己心情的改變罷了,因為我這次回鄉(xiāng),本沒有什么好心緒。

  我這次是專為了別他而來的。我們多年聚族而居的老屋,已經(jīng)公同賣給別姓了,交屋的期限,只在本年,所以必須趕在正月初一以前,永別了熟識的老屋,而且遠(yuǎn)離了熟識的故鄉(xiāng),搬家到我在謀食的異地去。

  第二日清早晨我到了我家的門口了。瓦楞上許多枯草的斷莖當(dāng)風(fēng)抖著,正在說明這老屋難免易主的原因。幾房的本家大約已經(jīng)搬走了,所以很寂靜。我到了自家的房外,我的母親早已迎著出來了,接著便飛出了八歲的侄兒宏兒。

  我的母親很高興,但也藏著許多凄涼的神情,教我坐下,歇息,喝茶,且不談搬家的事。宏兒沒有見過我,遠(yuǎn)遠(yuǎn)的對面站著只是看。

  但我們終于談到搬家的事。我說外間的寓所已經(jīng)租定了,又買了幾件家具,此外須將家里所有的木器賣去,再去增添。母親也說好,而且行李也略已齊集,木器不便搬運的,也小半賣去了,只是收不起錢來。

  “你休息一兩天,去拜望親戚本家一回,我們便可以走了。”母親說。

  “是的。”

  “還有閏土,他每到我家來時,總問起你,很想見你一回面。我已經(jīng)將你到家的大約日期通知他,他也許就要來了。”

  這時候,我的腦里忽然閃出一幅神異的圖畫來:深藍(lán)的天空中掛著一輪金黃的圓月,下面是海邊的沙地,都種著一望無際的碧綠的西瓜,其間有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項帶銀圈,手捏一柄鋼叉,向一匹猹⑵盡力的刺去,那猹卻將身一扭,反從他的胯下逃走了。

  這少年便是閏土。我認(rèn)識他時,也不過十多歲,離現(xiàn)在將有三十年了;那時我的父親還在世,家景也好,我正是一個少爺。那一年,我家是一件大祭祀的值年 ⑶。這祭祀,說是三十多年才能輪到一回,所以很鄭重;正月里供祖像,供品很多,祭器很講究,拜的人也很多,祭器也很要防偷去。我家只有一個忙月(我們這里 給人做工的分三種:整年給一定人家做工的叫長工;按日給人做工的叫短工;自己也種地,只在過年過節(jié)以及收租時候來給一定人家做工的稱忙月),忙不過來,他 便對父親說,可以叫他的兒子閏土來管祭器的。

  我的父親允許了;我也很高興,因為我早聽到閏土這名字,而且知道他和我仿佛年紀(jì),閏月生的,五行缺土⑷,所以他的父親叫他閏土。他是能裝〔弓京〕捉小鳥雀的。

  我于是日日盼望新年,新年到,閏土也就到了。好容易到了年末,有一日,母親告訴我,閏土來了,我便飛跑的去看。他正在廚房里,紫色*的圓臉,頭戴一頂小 氈帽,頸上套一個明晃晃的銀項圈,這可見他的父親十分愛他,怕他死去,所以在神佛面前許下愿心,用圈子將他套住了。他見人很怕羞,只是不怕我,沒有旁人的 時候,便和我說話,于是不到半日,我們便熟識了。

  我們那時候不知道談些什么,只記得閏土很高興,說是上城之后,見了許多沒有見過的東西。

  第二日,我便要他捕鳥。他說:

  “這不能。須大雪下了才好。我們沙地上,下了雪,我掃出一塊空地來,用短棒支起一個大竹匾,撒下秕谷,看鳥雀來吃時,我遠(yuǎn)遠(yuǎn)地將縛在棒上的繩子只一拉,那鳥雀就罩在竹匾下了。什么都有:稻雞,角雞,鵓鴣,藍(lán)背……”

  我于是又很盼望下雪。

  閏土又對我說:

  “現(xiàn)在太冷,你夏天到我們這里來。我們?nèi)绽锏胶_厯熵悮と?,紅的綠的都有,鬼見怕也有,觀音手⑸也有。晚上我和爹管西瓜去,你也去。”

  “管賊么?”

  “不是。走路的人口渴了摘一個瓜吃,我們這里是不算偷的。要管的是獾豬,刺猬,猹。月亮底下,你聽,啦啦的響了,猹在咬瓜了。你便捏了胡叉,輕輕地走去……”

  我那時并不知道這所謂猹的是怎么一件東西——便是現(xiàn)在也沒有知道——只是無端的覺得狀如小狗而很兇猛。

  “他不咬人么?”

  “有胡叉呢。走到了,看見猹了,你便刺。這畜生很伶俐,倒向你奔來,反從胯下竄了。他的皮毛是油一般的滑……”

  我素不知道天下有這許多新鮮事:海邊有如許五色*的貝殼;西瓜有這樣危險的經(jīng)歷,我先前單知道他在水果電里出賣罷了。

  “我們沙地里,潮汛要來的時候,就有許多跳魚兒只是跳,都有青蛙似的兩個腳……”

  阿!閏土的心里有無窮無盡的希奇的事,都是我往常的朋友所不知道的。他們不知道一些事,閏土在海邊時,他們都和我一樣只看見院子里高墻上的四角的天空。

  可惜正月過去了,閏土須回家里去,我急得大哭,他也躲到廚房里,哭著不肯出門,但終于被他父親帶走了。他后來還托他的父親帶給我一包貝殼和幾支很好看的鳥毛,我也曾送他一兩次東西,但從此沒有再見面。

  現(xiàn)在我的母親提起了他,我這兒時的記憶,忽而全都閃電似的蘇生過來,似乎看到了我的美麗的故鄉(xiāng)了。我應(yīng)聲說:

  “這好極!他,——怎樣?……”

  “他?……他景況也很不如意……”母親說著,便向房外看,“這些人又來了。說是買木器,順手也就隨便拿走的,我得去看看。”

  母親站起身,出去了。門外有幾個女人的聲音。我便招宏兒走近面前,和他閑話:問他可會寫字,可愿意出門。

  “我們坐火車去么?”

  “我們坐火車去。”

  “船呢?”

  “先坐船,……”

  “哈!這模樣了!胡子這么長了!”一種尖利的怪聲突然大叫起來。

  我吃了一嚇,趕忙抬起頭,卻見一個凸顴骨,薄嘴唇,五十歲上下的女人站在我面前,兩手搭在髀間,沒有系裙,張著兩腳,正像一個畫圖儀器里細(xì)腳伶仃的圓規(guī)。

  我愕然了。

  “不認(rèn)識了么?我還抱過你咧!”

  我愈加愕然了。幸而我的母親也就進來,從旁說:

  “他多年出門,統(tǒng)忘卻了。你該記得罷,”便向著我說,“這是斜對門的楊二嫂,……開豆腐店的。”

  哦,我記得了。我孩子時候,在斜對門的豆腐店里確乎終日坐著一個楊二嫂,人都叫伊“豆腐西施”⑹。但是擦著白粉,顴骨沒有這么高,嘴唇也沒有這么薄, 而且終日坐著,我也從沒有見過這圓規(guī)式的姿勢。那時人說:因為伊,這豆腐店的買賣非常好。但這大約因為年齡的關(guān)系,我卻并未蒙著一毫感化,所以竟完全忘卻 了。然而圓規(guī)很不平,顯出鄙夷的神色*,仿佛嗤笑法國人不知道拿破侖⑺,美國人不知道華盛頓⑻似的,冷笑說:

  “忘了?這真是貴人眼高……”

  “那有這事……我……”我惶恐著,站起來說。

  “那么,我對你說。迅哥兒,你闊了,搬動又笨重,你還要什么這些破爛木器,讓我拿去罷。我們小戶人家,用得著。”

  “我并沒有闊哩。我須賣了這些,再去……”

  “阿呀呀,你放了道臺⑼了,還說不闊?你現(xiàn)在有三房姨太太;出門便是八抬的大轎,還說不闊?嚇,什么都瞞不過我。”

  我知道無話可說了,便閉了口,默默的站著。

  “阿呀阿呀,真是愈有錢,便愈是一毫不肯放松,愈是一毫不肯放松,便愈有錢……”圓規(guī)一面憤憤的回轉(zhuǎn)身,一面絮絮的說,慢慢向外走,順便將我母親的一副手套塞在褲腰里,出去了。

  此后又有近處的本家和親戚來訪問我。我一面應(yīng)酬,偷空便收拾些行李,這樣的過了三四天。

  一日是天氣很冷的午后,我吃過午飯,坐著喝茶,覺得外面有人進來了,便回頭去看。我看時,不由的非常出驚,慌忙站起身,迎著走去。

  這來的便是閏土。雖然我一見便知道是閏土,但又不是我這記憶上的閏土了。他身材增加了一倍;先前的紫色*的圓臉,已經(jīng)變作灰黃,而且加上了很深的皺紋; 眼睛也像他父親一樣,周圍都腫得通紅,這我知道,在海邊種地的人,終日吹著海風(fēng),大抵是這樣的。他頭上是一頂破氈帽,身上只一件極薄的棉衣,渾身瑟索著; 手里提著一個紙包和一支長煙管,那手也不是我所記得的紅活圓實的手,卻又粗又笨而且開裂,像是松樹皮了。

  我這時很興奮,但不知道怎么說才好,只是說:

  “阿!閏土哥,——你來了?……”

  我接著便有許多話,想要連珠一般涌出:角雞,跳魚兒,貝殼,猹,……但又總覺得被什么擋著似的,單在腦里面回旋,吐不出口外去。

  他站住了,臉上現(xiàn)出歡喜和凄涼的神情;動著嘴唇,卻沒有作聲。他的態(tài)度終于恭敬起來了,分明的叫道:

  “老爺!……”

  我似乎打了一個寒噤;我就知道,我們之間已經(jīng)隔了一層可悲的厚障壁了。我也說不出話。

  他回過頭去說,“水生,給老爺磕頭。”便拖出躲在背后的孩子來,這正是一個廿年前的閏土,只是黃瘦些,頸子上沒有銀圈罷了。“這是第五個孩子,沒有見過世面,躲躲閃閃……”

  母親和宏兒下樓來了,他們大約也聽到了聲音。

  “老太太。信是早收到了。我實在喜歡的不得了,知道老爺回來……”閏土說。

  “阿,你怎的這樣客氣起來。你們先前不是哥弟稱呼么?還是照舊:迅哥兒。”母親高興的說。

  “阿呀,老太太真是……這成什么規(guī)矩。那時是孩子,不懂事……”閏土說著,又叫水生上來打拱,那孩子卻害羞,緊緊的只貼在他背后。

  “他就是水生?第五個?都是生人,怕生也難怪的;還是宏兒和他去走走。”母親說。

  宏兒聽得這話,便來招水生,水生卻松松爽爽同他一路出去了。母親叫閏土坐,他遲疑了一回,終于就了坐,將長煙管靠在桌旁,遞過紙包來,說:

  “冬天沒有什么東西了。這一點干青豆倒是自家曬在那里的,請老爺……”

  我問問他的景況。他只是搖頭。

  “非常難。第六個孩子也會幫忙了,卻總是吃不夠……又不太平……什么地方都要錢,沒有規(guī)定……收成又壞。種出東西來,挑去賣,總要捐幾回錢,折了本;不去賣,又只能爛掉……”

  他只是搖頭;臉上雖然刻著許多皺紋,卻全然不動,仿佛石像一般。他大約只是覺得苦,卻又形容不出,沉默了片時,便拿起煙管來默默的吸煙了。

  母親問他,知道他的家里事務(wù)忙,明天便得回去;又沒有吃過午飯,便叫他自己到廚下炒飯吃去。

  他出去了;母親和我都嘆息他的景況:多子,饑荒,苛稅,兵,匪,官,紳,都苦得他像一個木偶人了。母親對我說,凡是不必搬走的東西,盡可以送他,可以聽他自己去揀擇。

  下午,他揀好了幾件東西:兩條長桌,四個椅子,一副香爐和燭臺,一桿抬秤。他又要所有的草灰(我們這里煮飯是燒稻草的,那灰,可以做沙地的肥料),待我們啟程的時候,他用船來載去。

  夜間,我們又談些閑天,都是無關(guān)緊要的話;第二天早晨,他就領(lǐng)了水生回去了。

  又過了九日,是我們啟程的日期。閏土早晨便到了,水生沒有同來,卻只帶著一個五歲的女兒管船只。我們終日很忙碌,再沒有談天的工夫。來客也不少,有送行的,有拿東西的,有送行兼拿東西的。待到傍晚我們上船的時候,這老屋里的所有破舊大小粗細(xì)東西,已經(jīng)一掃而空了。

  我們的船向前走,兩岸的青山在黃昏中,都裝成了深黛顏色*,連著退向船后梢去。

  宏兒和我靠著船窗,同看外面模糊的風(fēng)景,他忽然問道:

  “大伯!我們什么時候回來?”

  “回來?你怎么還沒有走就想回來了。”

  “可是,水生約我到他家玩去咧……”他睜著大的黑眼睛,癡癡的想。

  我和母親也都有些惘然,于是又提起閏土來。母親說,那豆腐西施的楊二嫂,自從我家收拾行李以來,本是每日必到的,前天伊在灰堆里,掏出十多個碗碟來, 議論之后,便定說是閏土埋著的,他可以在運灰的時候,一齊搬回家里去;楊二嫂發(fā)見了這件事,自己很以為功,便拿了那狗氣殺(這是我們這里養(yǎng)雞的器具,木盤 上面有著柵欄,內(nèi)盛食料,雞可以伸進頸子去啄,狗卻不能,只能看著氣死),飛也似的跑了,虧伊裝著這么高低的小腳,竟跑得這樣快。

  老屋離我愈遠(yuǎn)了;故鄉(xiāng)的山水也都漸漸遠(yuǎn)離了我,但我卻并不感到怎樣的留戀。我只覺得我四面有看不見的高墻,將我隔成孤身,使我非常氣悶;那西瓜地上的銀項圈的小英雄的影像,我本來十分清楚,現(xiàn)在卻忽地模糊了,又使我非常的悲哀。

  母親和宏兒都睡著了。

  我躺著,聽船底潺潺的水聲,知道我在走我的路。我想:我竟與閏土隔絕到這地步了,但我們的后輩還是一氣,宏兒不是正在想念水生么。我希望他們不再像 我,又大家隔膜起來……然而我又不愿意他們因為要一氣,都如我的辛苦展轉(zhuǎn)而生活,也不愿意他們都如閏土的辛苦麻木而生活,也不愿意都如別人的辛苦恣睢而生 活。他們應(yīng)該有新的生活,為我們所未經(jīng)生活過的。

  我想到希望,忽然害怕起來了。閏土要香爐和燭臺的時候,我還暗地里笑他,以為他總是崇拜偶像,什么時候都不忘卻?,F(xiàn)在我所謂希望,不也是我自己手制的偶像么?只是他的愿望切近,我的愿望茫遠(yuǎn)罷了。

  我在朦朧中,眼前展開一片海邊碧綠的沙地來,上面深藍(lán)的天空中掛著一輪金黃的圓月。我想:希望本是無所謂有,無所謂無的。這正如地上的路;其實地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一九二一年一月。

  二《故鄉(xiāng)》主要內(nèi)容

  魯迅《故鄉(xiāng)》主要描寫“我”回憶中的故鄉(xiāng)是一個帶有神異色彩的美的故鄉(xiāng)。故鄉(xiāng)它是一個五彩繽紛的世界、是一個寂靜而又富有動感的世界、一個遼闊而又鮮活的世界。

  三《故鄉(xiāng)》賞析

  悠長的憂,悠長的美

  即使在魯迅小說里,《故鄉(xiāng)》的美學(xué)風(fēng)格也是獨樹一幟的?!犊袢巳沼洝酚袎阂值膽崙浚褚活w顆連發(fā)的炮彈一樣把自己對傳統(tǒng)倫理道德的憤怒發(fā)射出去。它是對整個中國舊有文明、舊有文化的總攻擊,打的是陣地戰(zhàn)。這里只有反抗,沒有留戀;只有憤激,沒有憂郁。《孔乙己》是寫一個人物的命運的,這里有同情,也有諷刺。作者同孔乙己是保持著一定思想感情的距離的。作者從來沒有也不會與孔乙己這樣的知識分子建立起像同少年閏土那樣的親密無間的感情聯(lián)系,這樣的感情聯(lián)系是只有在完全平等的甚礎(chǔ)上才有可能產(chǎn)生的。孔乙己的等級意識把別人的這種感情關(guān)在了自己的心扉之外,不但他自己產(chǎn)生不了這種感情,就是別人也無法產(chǎn)生對他的這種感情。他對孔乙己的同情只是一個人對一個人的同情.一個中國知識分子對另一個中國知識分子的同情,除此之外沒有完全個人化的因素。《孔乙己》完成的只是一個簡短的記事,一個人一生命運的“報導(dǎo)”。它簡潔得有些冷峻,短小得有些憤懣?!豆枢l(xiāng)》則不同了。作者對“故鄉(xiāng)”的感情不僅僅是人與人之間一般的感情,同時還是帶有個人色彩的特殊感情。在對“故鄉(xiāng)”沒有任何理性的思考之前,一個人就已經(jīng)與它有了“剪不斷,理還亂”的精神聯(lián)系。童年、少年與“故鄉(xiāng)”建立起的這種精神聯(lián)系是一個人一生也不可能完全擺脫的。后來的印象不論多么強烈都只是在這樣一個基礎(chǔ)上發(fā)生的,而不可能完全擺脫開這種感情的藤蔓。具體到《故鄉(xiāng)》這篇小說中來說,“我”對“故鄉(xiāng)”現(xiàn)實的所有感受都是在少年時已經(jīng)產(chǎn)生的感情關(guān)系的基礎(chǔ)上發(fā)生的。“我”已經(jīng)不可能忘掉少年閏土那可愛的形象,已經(jīng)不可能完全忘掉少年時形成的那個美好故鄉(xiāng)的回憶。此后的感受和印象是同少年時形成的這種印象疊加膠合在一起的。這就形成了多種情感的匯合、混合和化合。這樣的感情不是單純的,而是復(fù)雜的;不是色彩鮮明的,而是渾濁不清的。這樣的感情是一種哭不出來也笑不出來的感情,不是通過抒情的語言就可以表達(dá)清楚的。它要從心靈中一絲一絲地往外抽,慌不得也急不得。它需要時間,需要長度,需要讓讀者會慢慢地咀嚼、慢慢地感受和體驗。這種沒有鮮明色彩而又復(fù)雜的情感,在我們的感受中就是憂郁。憂郁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和情緒,是一種不強烈們又輕易擺脫不掉的悠長而又悠長的情感和情緒的狀態(tài)?!豆枢l(xiāng)》表現(xiàn)出來的是一種憂郁的美,憂郁是悠長的,這種美也是悠長的。

  “悠長”是《故鄉(xiāng)》整篇小說謀篇布局的特點。可以說,小說所要突現(xiàn)的無非是“我”重回故鄉(xiāng)的見聞和感受。但這種感受是無法脫離開原來對“故鄉(xiāng)”的印象和感受的。小說一開始,并沒有直接進入對現(xiàn)實“故鄉(xiāng)”的描寫,而是用較長的篇幅寫了路上的感受和這次回故鄉(xiāng)的緣由?;氐?ldquo;故鄉(xiāng)”后仍然沒有直接進入對故鄉(xiāng)現(xiàn)實的刻畫,而是由母親的話引起兒時的回憶,用更長的篇幅記敘了兒時與少年閏土的交往。這些描寫都表現(xiàn)出了一種不急不躁的作風(fēng)和態(tài)度。作者并不急于進入現(xiàn)實見聞的描寫,他一寸一寸地接近它,半步半步地接近它,而不是一步就跨入小說的中心。在這個過程中,作者醞釀的是一種情緒,一種基調(diào),它漸漸使讀者的心靈進入到“我”回“故鄉(xiāng)”時的心境中去,因為只有這樣,才會像“我”那樣感受現(xiàn)實的見聞。離開“故鄉(xiāng)”的描寫同回“故鄉(xiāng)”的過程的描寫有著相同的特點。作者沒有急于結(jié)束這篇小說,而是比較詳盡地記敘了離開故鄉(xiāng)時的情景和心情。有一個外國學(xué)者認(rèn)為,《故鄉(xiāng)》結(jié)尾時的議論是不必要的。我認(rèn)為,這結(jié)尾時的議論不僅僅是要表達(dá)某種思想認(rèn)識,它更是一種抒情的必要。如果說開頭部分給人以身未到“故鄉(xiāng)”而心已到“故鄉(xiāng)”的感覺,這里給人的則是身已離“故鄉(xiāng)”而心尚未離“故鄉(xiāng)”的感覺。整篇小說像一座弧形的橋梁,前邊是一段長長的拱橋,中間是主橋,后邊又是一段長長的拱橋,弧度很小,但橋身很長,給人產(chǎn)生的是悠長而又悠長的感覺。在這個過程中流動著的是越來越濃郁的憂郁的情緒。直到結(jié)尾,這種憂郁的情緒仍然是沒有全部抒發(fā)罄盡的。魯迅沒有給讀者一個確定無疑的結(jié)論,沒有指明“故鄉(xiāng)”的或悲或喜的固定前途。“故鄉(xiāng)”的前途仍然是一個未知數(shù),一個需要人自己去爭取的未來。它把人們對“故鄉(xiāng)”的關(guān)心永久地留在了人們的心中,把對“故鄉(xiāng)”現(xiàn)實的痛苦感受永久地留在了人們的心中。人們沒有在結(jié)尾時找到自己心靈的安慰,它繼續(xù)在人們的心靈感受中延長著,延長著,它給人的感覺是悠長而又悠長的,是一種沒有盡頭的憂郁情緒,一種沒有端點的歷史的期望。這是一種憂郁之美。這種憂郁的美感不僅表現(xiàn)在小說的謀篇布局上,還表現(xiàn)在它的語言特色上。小說開頭和結(jié)尾的語言帶有明顯的抒情性,它們把中間的小說敘事置于了一個封閉的抒情語言的框架中,為其中的敘事譜上了憂郁的曲調(diào)。小說中唯一歡快的語調(diào)出現(xiàn)在對兒時回憶的描寫中,但它接著就被對“故鄉(xiāng)”現(xiàn)實描寫的低沉空氣驅(qū)散了,剩下的只是一種憂郁和感傷。在前后兩段 的描寫中,句式是悠長的,雖有起伏,但造成的不是明快的基調(diào)。它們像飛不起來的陰濕的樹葉子,一片一片,粘連在一起,你壓著我,我壓著你,似斷又連,都有一種悠長而又沉重的感覺。

  我所記得的故鄉(xiāng)全不如此。我的故鄉(xiāng)好得多了。但要我記起它的美麗,說出它的佳處來,卻又沒有影像,沒有言辭了。仿佛也就如此。于是我自己解釋說:故鄉(xiāng)本也如此,——雖然沒有進步,也未必有如我所感的悲涼,這只是我自己心情的改變罷了,因為我這次回鄉(xiāng),本沒有什么好心緒。

  整整這一段,還是沒有說清過去的故鄉(xiāng)到底是不是比現(xiàn)在美麗,實際上這兩種感覺已經(jīng)疊合在一起,怎么分也分不開了。它造成的只是一種憂郁的心情,而不是任何一個明確的結(jié)論。它的語言也和這種心情一樣,沒有跳躍性,你牽著我,我奉著你,似有停頓,又停不下來,整整這一段似乎只是一個句子,把“我”那種憂郁的心情很好地傳達(dá)了出來。憂郁是一種悠長的情緒,又是一種昏暗的、陰冷的、低沉的情緒。整個《故鄉(xiāng)》的色調(diào),也是昏暗的、陰冷的、低沉的。時候是“深冬”,天氣是“嚴(yán)寒”的、“陰晦”的,刮著“冷風(fēng)”,聲音是“嗚嗚”的,看到的是“蕭索的荒村”。即使結(jié)尾處那些議論性的語言,也帶著昏暗的色彩、陰冷的氣氛和低沉的調(diào)子。它不是痛苦的怨訴,也不是熱情的呼喚;不是絕望的掙扎,也不是樂觀的進取。一切都是朦朧的、模糊不清的。如果說紅色是熱情的,藍(lán)色是平靜的,綠色是清涼的,黑色是沉重的,灰色就是豐富的、復(fù)雜的。它是多種色調(diào)的混合體。它包含著所有色調(diào),而又沒有任何一種色調(diào)取得壓倒的優(yōu)勢。憂郁就是這樣一種復(fù)雜的情緒。憂郁是灰色的,《故鄉(xiāng)》的主色調(diào)也是灰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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