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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迅這篇1918年的文章,好像是2018年才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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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人向來有點(diǎn)自大。——只可惜沒有“個人的自大”,都是“合群的愛國的自大”。這便是文化競爭失敗之后,不能再見振拔改進(jìn)的原因。

  “個人的自大”,就是獨(dú)異,是對庸眾宣戰(zhàn)。除精神病學(xué)上的夸大狂外,這種自大的人,大抵有幾分天才——照 Nordau(諾爾道,匈牙利政治家、作家) 等說,也可說就是幾分狂氣,他們必定自己覺得思想見識高出庸眾之上,又為庸眾所不懂,所以憤世疾俗,漸漸變成厭世家,或“國民之?dāng)?rdquo;。但一切新思想,多從他們出來;政治上、宗教上、道德上的改革,也從他們發(fā)端。所以多有這“個人的自大”的國民,真是多福氣!多幸運(yùn)!

  “合群的自大”,“愛國的自大”,是黨同伐異,是對少數(shù)的天才宣戰(zhàn);——至于對別國文明宣戰(zhàn),卻尚在其次。他們自己毫無特別才能,可以夸示于人,所以把這國拿來做個影子;他們把國里的習(xí)慣制度抬得很高,贊美的了不得;他們的國粹,既然這樣有榮光,他們自然也有榮光了!倘若遇見攻擊,他們也不必自去應(yīng)戰(zhàn),因?yàn)檫@種蹲在影子里張目搖舌的人,數(shù)目極多,只須用 mob (烏合之眾)的長技,一陣亂噪,便可制勝。

  勝了,我是一群中的人,自然也勝了;若敗了時,一群中有許多人,未必是我受虧:大凡聚眾滋事時,多具這種心理,也就是他們的心理。他們舉動,看似猛烈,其實(shí)卻很卑怯。至于所生結(jié)果,則復(fù)古、尊王、扶清滅洋等等,已領(lǐng)教得多了。

  所以多有這“合群的愛國的自大”的國民,真是可哀,真是不幸!

  不幸中國偏只多這一種自大:古人所作所說的事,沒一件不好,遵行還怕不及,怎敢說到改革?這種愛國的自大家的意見,雖各派略有不同,根柢總是一致,計(jì)算起來,可分作下列五種:

  甲云:“中國地大物博,開化最早;道德天下第一。”這是完全自負(fù)。

  乙云:“外國物質(zhì)文明雖高,中國精神文明更好。”

  丙云:“外國的東西,中國都已有過;某種科學(xué),即某子所說的云云”,這兩種都是“古今中外派”的支流;依據(jù)張之洞的格言,以“中學(xué)為體西學(xué)為用”的人物。

  丁云:“外國也有叫化子,——(或云)也有草舍,——娼妓,——臭蟲。”這是消極的反抗。

  戊云:“中國便是野蠻的好。”又云:“你說中國思想昏亂,那正是我民族所造成的事業(yè)的結(jié)晶。從祖先昏亂起,直要昏亂到子孫;從過去昏亂起,直要昏亂到未來。……(我們是四萬萬人,)你能把我們滅絕么?”這比“丁”更進(jìn)一層,不去拖人下水,反以自己的丑惡驕人;至于口氣的強(qiáng)硬,卻很有《水滸傳》中牛二的態(tài)度。

  五種之中,甲乙丙丁的話,雖然已很荒謬,但同戊比較,尚覺情有可原,因?yàn)樗麄冞€有一點(diǎn)好勝心存在。譬如衰敗人家的子弟,看見別家興旺,多說大話,擺出大家架子;或?qū)で笕思乙稽c(diǎn)破綻,聊給自己解嘲。這雖然極是可笑,但比那一種掉了鼻子,還說是祖?zhèn)骼喜?,夸示于眾的人,總要算略高一步了?/p>

  戊派的愛國論最晚出,我聽了也最寒心;這不但因其居心可怕,實(shí)因他所說的更為實(shí)在的緣故?;鑱y的祖先,養(yǎng)出昏亂的子孫,正是遺傳的定理。民族根性造成之后,無論好壞,改變都不容易的。法國 G.Le Bon著《民族進(jìn)化的心理》中,說及此事道(原文已忘,今但舉其大意)——“我們一舉一動,雖似自主,其實(shí)多受死鬼的牽制。將我們一代的人,和先前幾百代的鬼比較起來,數(shù)目上就萬不能敵了。”

  我們幾百代的祖先里面,昏亂的人,定然不少:有講道學(xué)的儒生,也有講陰陽五行的道士;有靜坐煉丹的仙人,也有打臉打把子的戲子。所以我們現(xiàn)在雖想好好做“人”,難保血管里的昏亂分子不來作怪,我們也不由自主,一變而為研究丹田臉譜的人物:這真是大可寒心的事。但我總希望這昏亂思想遺傳的禍害,不至于有梅毒那樣猛烈,竟至百無一免。即使同梅毒一樣,現(xiàn)在發(fā)明了六百零六,肉體上的病,既可醫(yī)治;我希望也有一種七百零七的藥,可以醫(yī)治思想上的病。

  這藥原來也已發(fā)明,就是“科學(xué)”一味。只希望那班精神上掉了鼻子的朋友,不要又打著“祖?zhèn)骼喜?rdquo;的旗號來反對吃藥,中國的昏亂病,便也總有痊愈的一天。祖先的勢力雖大,但如從現(xiàn)代起,立意改變:掃除了昏亂的心思,和助成昏亂的物事(儒道兩派的文書),再用了對癥的藥,即使不能立刻奏效,也可把那病毒略略羼淡。如此幾代之后待我們成了祖先的時候,就可以分得昏亂祖先的若干勢力,那時便有轉(zhuǎn)機(jī),Le Bon 所說的事,也不足怕了。

  以上是我對于“不長進(jìn)的民族”的療救方法;至于“滅絕”一條,那是全不成話,可不必說。“滅絕”這兩個可怕的字,豈是我們?nèi)祟悜?yīng)說的?只有張獻(xiàn)忠這等人曾有如此主張,至今為人類唾罵;而且于實(shí)際上發(fā)生出什么效驗(yàn)?zāi)?但我有一句話,要勸戊派諸公。“滅絕”這句話,只能嚇人,卻不能嚇倒自然。他是毫無情面:他看見有自向滅絕這條路走的民族,便請他們滅絕,毫不客氣。我們自己想活,也希望別人都活;不忍說他人的滅絕,又怕他們自己走到滅絕的路上,把我們帶累了也滅絕,所以在此著急。倘使不改現(xiàn)狀,反能興旺,能得真實(shí)自由的幸福生活,那就是做野蠻也很好。——但可有人敢答應(yīng)說“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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