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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玲散文集朗誦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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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玲散文集朗誦稿

  丁玲(1904.10.12-—1986.3.4),原名蔣偉,字冰之,又名蔣煒、蔣瑋、丁冰之,筆名彬芷、從喧等,湖南臨澧人,畢業(yè)于上海大學中國文學系,中國共產(chǎn)黨員,著名作家、社會活動家。以下是學習啦小編整理了丁玲散文集朗誦稿,希望你喜歡。

  丁玲帶朗誦散文集篇一:五月

  是一個都市的夜,一個殖民地的夜,一個五月的夜。

  恬靜的微風,從海上吹來,踏過蕩蕩的水面;在江邊的大廈上,飄拂著那些旗幟:那些三色旗,那些星條旗,那些太陽旗,還有那些大英帝國的旗幟。

  這些風,這些淡淡的含著咸性的風,也飄拂在那些酒醉的異國水手的大褲腳上,他們正從酒吧間、舞廳里出來,在靜的柏油路上蹣跚著大步,倘徉歸去。

  這些風,這些醉人的微風,也飄拂在一些為香脂涂滿了的頰上,那個獻媚的嬌臉,還鼓起那輕揚的、然而也倦了的舞裙。

  這些風,靜靜的柔風,爬過了一些花園,飄拂著新綠的樹叢,飄拂著五月的花朵,又爬過了涼臺,躥到一些淫猥的閨房里。一些脂粉的香,香水的香,肉的香。好些科長,部長,委員,好些官們,好些銀行家,輪船公司的總辦,紗廠的、絲廠的、其他的一些廠主們,以及一些鴉片嗎啡的販賣者,所有白色的、黃色的資本家和買辦們,老板和公子們都在這里袒露了他們的丑態(tài),紅色的酒杯,持在善于運用算盤的手上。成天勞瘁于策劃剝削和壓迫的腦子,又充滿了色情,而倒在滑膩的胸脯上了。

  這些風,也吹著碼頭上的苦力,那些在黃色的電燈下,掮著、推著糧食袋,煤炭車,在跳板上,在鵝石路上,從船上到堆棧,從堆棧到船上,一趟,兩趟,三十趟,四十趟,無休止地走著,手腳麻了,軟了,風吹著他們的破衫,吹著滴下的汗點,然而,他們不覺得。

  這些風也吹著從四面八方,從湖北、安徽,從陜西、河南,從大水里逃來的農(nóng)民們,風打著他們饑餓的肚子,和嗚咽著妻兒們的啼聲。還有那些被炮火毀去家室的難民,那些因日本兵打來,在戰(zhàn)區(qū)里失去了歸宿的一些貧民,也麇集在一處,在夜的涼風里打抖,雖說這已經(jīng)是倦人的五月的風。

  這些風,輕輕地也吹散著幾十處、幾百處從煙筒里噴出的滾滾的濃煙,這些污損了皎皎的星空的濃煙。風帶著煤煙的氣味,也走到那些震耳的機器軋響的廠房里,整千整萬的勞力在這里消耗著,血和著汗,精神和著肉體,呻吟和著絕叫,憤怒和著忍耐,風和著臭氣,和著煤煙在這擠緊的人群中,便停住了。

  在另外的一些地方,一些地下室里,風走不到這里來,彌漫著使人作嘔的油墨氣。藍布的工人衣,全染污成黑色。在微弱的燈光底下,熟練的從許多地方,撿著那些鉛字,擠到一塊地方去。全世界的消息都在這里跳躍著,這些五月里的消息,這些驚人的消息呀!這里用大號字排著的有:

  東北義勇軍的發(fā)展:這些義勇軍都是真正從民眾里面,由工人們、農(nóng)民們組織成的。他們?yōu)榇虻沟蹏髁x,為反對政府的不抵抗,為爭取民族的解放,和勞苦大眾的利益而組織在一塊,用革命戰(zhàn)爭回答著帝國主義的侵略。他們一天天的加多,四方崛起。不僅在東北,這些義勇軍,這些民眾的軍隊,在許多地方都出現(xiàn)了。而在好些地方,那些終年穿著破亂的軍服的兵士,不準打帝國主義,只用來做軍閥混戰(zhàn)的炮灰的兵士,都從憤怒里站起來,掉轉(zhuǎn)了槍口,打死了長官,成千的反叛了。

  這里也排著有殺人的消息:南京槍斃了二十五個,湖南抓去了一百多,殺了一些,丟在牢里一些。河北有示威,抓去了一些人,殺了,丟在牢里了。廣州有同樣的消息,湖北安徽也同樣,上海每天都戒嚴,馬路上布防著武裝的警察,外國巡捕,和便衣包探,四處街口都有搜查的,女人們走過,只穿著夾袍的,也要被摸遍全身。然而傳單還是發(fā)出了,示威的事還是常常遇到,于是又抓人,殺了些,也丟在牢里一些。

  這里還排著各省會和鄉(xiāng)村的消息:幾十萬、幾百萬的被水毀了一切的災(zāi)民,流離四方,餓著、凍著,用農(nóng)民特有的強硬的肌肉和忍耐,挨過了冬天,然而還是無希望。又聚在一塊,要求賑谷,那些早就募集了而沒有發(fā)下的;要求工作,無論什么苦工都可以做,他們不愿意攤著四肢不勞動。然而要求沒有人理,反而派來了彈壓的隊伍,于是他們也蜂起了。還有那些在廠里的工人,在礦區(qū)里的工人,為了過苛的待遇,打了工頭,也罷工了。

  還有的消息,安慰著一切有產(chǎn)者的,是“剿匪總司令”已經(jīng)又到了南昌,好多新式的飛機、新式的大炮和機關(guān)槍,也跟著運去了,因為那里好些地方的農(nóng)民、災(zāi)民,都和“共匪”打成了一片,造成一種非常大的對統(tǒng)治者的威脅,所以第四次的“圍剿”又成為很迫切的事了。不僅這樣,而且從五月起,政府決定每月增加兩百萬元,做“剿匪”軍用。雖說所有的兵士已經(jīng)七八個月沒有發(fā)餉了,雖說有幾十萬的失業(yè)工人,千萬的災(zāi)民,然而這與他們有什么關(guān)系呢,他們要保持的是帝國主義的殖民地,是資產(chǎn)階級的利益。

  另外卻又有著驚人的長的通訊稿和急電:漳州“失守”了。沒有辦法,隊伍退了又退,舊的市鎮(zhèn)慢慢從一幅地圖上失去又失去。然而新的市鎮(zhèn)卻在另一幅地圖上標出來,沸騰著工農(nóng)的歡呼,叫嘯著紅色的大,這是新的國家呀!

  鉛字排著又排著,排完了蘇聯(lián)的五年計劃的成功,又排著日俄要開戰(zhàn)了,日本搜捕了在中東路工作的蘇聯(lián)的辦事人員,拘囚拷問。日本兵艦好多陸續(xù)離了上海而開到大連去了。上海的停戰(zhàn)協(xié)定簽了字,于是更多的日本兵調(diào)到東北,去打義勇軍,去打蘇聯(lián),而中國兵也才好去“剿匪”。新的消息也從歐洲傳來,杜美爾的被刺,一個沒有實權(quán)的總統(tǒng),兇手是俄國人,口供是反蘇維埃,然而卻又登著那俄人曾是共產(chǎn)黨,莫斯科也發(fā)出電報,否認同他們的關(guān)系。

  鉛字排著又排著,排完了律師們的啟事,游戲場的廣告,春藥,返老還童,六0六,九一四……又排到那些報屁股了,綺靡的消閑錄,民族英雄的吹噓,麻醉,欺騙……于是排完了,工人們的哈欠壓倒了眼皮,可是大的機器還在轉(zhuǎn)動,整張的報紙從一個大輪下卷出,而又折摺在許多人的手中了。

  屋子里還映著黃黃的燈光,而外邊在曙色里慢慢的天亮了。

  太陽還沒有出來,滿天已放著霞彩,早起的工人,四方散開著。電車從廠里開出來了,鐵輪在鐵軌上滾,震耳的響聲洋溢著。頭等車廂空著,三等車里擠滿了人。舢板在江中劃去又劃來。賣菜的,做小生意的,下工的,一夜沒有睡、昏得要死的工人群,上工的,還帶著瞌睡的,男人,女人,小孩,在臟的路上,在江面上慌忙的來來去去。這些路,這些江面是隨處都留有血漬的,一些新舊的血漬,那些犧牲在前面的無產(chǎn)者戰(zhàn)士的血漬。

  太陽已經(jīng)出來了。上海市又翻了個身,在叫嘯、喧鬧中蘇醒了。如水的汽車在馬路上流,流到一些公司門口。算盤打得震耳的響,數(shù)目字使人眼花。另一些地方在開會,讀遺囑,靜默三分鐘,隨處是欺騙。

  然而上海市要真的翻身了。那些廠房里的工人,那些苦力,那些在涼風里抖著的災(zāi)民和難民,那些惶惶的失業(yè)者,都默默的起來了,團聚在他一起,他們從一些傳單上,從那些工房里的報紙上。從那些能讀報講報的人的口上,從每日加在身上的壓迫的生活上,懂得了他們自己的苦痛,懂得了許多欺騙,懂得應(yīng)該怎樣干,于是他們無所畏懼的向前走去,踏著那些陳舊的血漬。

  一九三二年五月

  丁玲帶朗誦散文集篇二:秋收的一天

  夜晚刮了風,被窩怎么也蓋不嚴,破了的窗戶紙吹得沙沙地響,等不到天亮,人醒在炕上了。睡在山底下十四號房間里的薇底,本來一到四五點鐘就睡不著了的,今晚似乎醒得更早了。聽了聽靠在她左邊睡著的管玉,跟她往常一樣,不管你什么時候醒,她總是呼嚕呼嚕地睡得香甜得很。她是不到吹起床號不醒的,甚至連號音也聽不到,要同學叫著她才肯醒的時候也有。薇底于是轉(zhuǎn)過身去,蜷著,縮著頭,閉緊了眼,心里想著:“睡吧!睡吧!明天要上山了呢!”可是慢慢倒更清醒了似的,朦朦朧朧地回憶到上午的秋收動員大會,實際卻是很清楚地呈現(xiàn)在眼前。“為什么大家那么興奮而愉快呢?”她一面懷疑地問著,那些動人的場景和演說詞,便像銀幕一般地連續(xù)映了出來。自從柳潤波用朗誦詩似的演說向全體同學挑戰(zhàn),那些被刺激了的青年的心誰也忍不住不響亮地給他以回答。小干部(指小組長)們更忙了起來,重新在他的小組里征求新的意見,以便提出更高的目標作為競賽條件。要不是主席善于主持會場,將討論中心移到組織和技術(shù)上去,那會議不知要延長到多久了。自然,薇底沒有感覺到自己在大會上也曾如何地激動和昂奮。她的身體不算怎么好,神經(jīng)和心臟都有一點衰弱,每一上山便氣喘頭暈心跳,但這次她決定參加重勞動。她的小干部和生產(chǎn)分會的分隊長都勸她,要她留在學校里編《秋收小報》,可是仍抵不過她的執(zhí)拗。每一回憶到以往的心情(鋤草時她是做輕勞動的),就覺得難受。近來自信身體已經(jīng)強健得多,并且也想借此機會鍛煉一下,所以她很高興地做了一些準備上山的工作。所謂準備也就是除了修理一雙好走路的鞋子之外,還在頭天送走了來看她的孩子,和睡得早一點而已。這也就是說她不敢在吹了熄燈號之后還延捱一會兒,思索什么問題了。然而不到月亮下山她便醒了,翻來覆去都睡不熟。該是多倒霉的事啊!

  睡在她右邊的劉素,患著厲害的神經(jīng)衰弱,常常失眠的,聽到她的轉(zhuǎn)側(cè),便輕輕地問道:“薇底:你睡不著嗎?”

  “唔,沒有什么。”她不想多說話,她的確還希望睡一會。

  劉素因為這次仍不能上山,眼看著過去一道做輕勞動工作的同志,都意氣揚揚地答應(yīng)別人:“沒有關(guān)系,我做得了。”或是驕傲地直爽地告訴別人:“我這次參加重勞動了。我要上山了。”現(xiàn)在只有她還要留在學校。雖說她并不是完全不勞動,大約要做點廚房里的工作。雖說同志們都很體諒她,安慰她,可是她能大聲地告訴人“我是留在廚房里的”么?她總覺得苦悶,時時想找人傾吐。她同薇底并不同組,但因為睡在一塊,有時總交換一些談話,雖說兩人并沒有什么深厚的友誼,彼此之間的印象似乎還不壞的。尤其劉素認為薇底是一個非常能了解人和體諒人的,不管她外表看來是一個不細心,不大管別人閑事的樣子??墒乾F(xiàn)在薇底卻讓她失望了,薇底顯得很冷淡,她雖不怪她,卻感到異常地寂寞。

  這時月亮下去了,窗戶外邊顯得一片黑??墒菑暮苓h的地方,這里那里的,一些沒有調(diào)子的號音,透過遼闊的原野,四方地飛送著,在一些山腳下流蕩。而在東方,在山那邊的東方,一些半透明的曙色升上來了。

  轆轤在響,有誰在打水了,大約是幫廚的同學吧。

  只要起床號—吹,這宇宙便完全變了樣。那營房似的,工房似的一長排房子里,幾十個門口便吐出一串串的人來。這些在晨霧中活動的個體,挾著凌云的氣概奔忙著,跳躍著,歌唱著。而滿山,從不知多少門洞里,高高低低都瀉下一些人的流,他們張著鼻孔呼吸,叫囂,故意要顯出矯健似的,從那峻峻的路上,跳著沖到山下來。于是河的這頭,那頭,河的中央,那里有一些巖石,都站滿人了。水被擾動著,跳躍著往下流,任性地沖激著巖石,歡愉地吼叫。但這只有一刻的工夫,河邊又恢復了晨間的寧靜:沒有照著陽光的山頭,沉郁地籠罩在青色的、紫色的、淡淡的煙霧中;寂寂的原野,荒涼的小徑,雖說有一些牲口的腳印,總像不大有人來過似的;只有那些河邊的小石上,還留著被濺濕的清涼的水漬。

  這時,人又攤開在滿院子,滿屋檐前,從廚房里打了菜來的,從水房抬了開水來的,集攏在飯鍋邊,又散開,而且比往日更嘈雜。只聽到一些女同志尖銳的叫聲:

  “鐮刀磨了么?”

  “要多灌些開水呢。”

  “你快些把臉盆擦干凈,我要去領(lǐng)米呢。”

  “喂,繩子,繩子準備好了么?”

  有些人變得像小孩子了,互相叮嚀著,其實是并沒有什么意思,不過人需要說話,就那么幼稚地、熱情地說著。

  什么都準備好了。身上都掛得有東西,搖搖晃晃,天天看熟了的幾個人,似乎又添了一些新鮮的東西,互相有趣地審視著,而在集合哨中擠在一團排起隊伍了。

  四班已經(jīng)出發(fā)了,三班的組長還在講話。人們用焦急的心情聽著,同時悄悄地換動著在寒風里赤著的兩只腳。

  本來是排好了隊的,可是一開步走,人們就向前搶去了。歌聲零落地唱了起來,太陽從山上,那條人走的小路上邁步往上移了。

  隊伍走到河邊停下來了。后邊的人意識到將遇著的問題:“橋沒有修好么?”可是有的在脫鞋子,有的就連鞋子也踏進水里去了。人人心里都有一個感覺,但不說出來。雖是舊歷八月的河水,卻實在有些刺骨。大家在河里急速地拔步,水四濺著,嘩喇嘩喇地響。

  看見薇底卷高了褲腳管,赤著腳,滿不在乎地踩下水去了,使悄悄躊躇的另一個女同志林可也下了最后的決心,勇氣百倍地彎著腰去解鞋帶子。

  “林可,你別踩水了,讓劉索背你過去吧,你不是病剛好嗎?”林可的小干部關(guān)切地來阻止她。但她深幸自己已經(jīng)走到水里。她在管玉旁邊走著,管玉的背上背著一個壞了腳的女同志。前前后后都在贊揚她。同她比起來顯得頗為孱弱的林可,雖說不被人注意,但心中卻很自滿,她并不需要旁人幫助。她同大伙兒一樣,涼的、深的河水阻撓不了她,她走過去了。

  薇底感到腳指頭痙攣起來了,并不去理它,上了岸就慢步地跑,謙虛地回答一些送過來慰問的顏色和話浯。

  路是走熟了的,開荒來過,播種來過,鋤草時也來過,現(xiàn)在是第四次了。山溝里的草,還顯著沒有經(jīng)過霜的碧綠,豐厚地鋪在小道的兩旁,上面凝結(jié)著新綴上的露珠。草叢里伸出不少的小酸棗樹,紅的小棗密密地排列在多刺的枝頭上,用著清晨特有的潤澤,引誘著生疏的人群。

  走到半山上的分隊長們在叫了:“二分隊這邊來。”“三分隊的上那西邊的山頭去。”

  糜子全身浴著露水,打濕了行人的衣裳,那些剛剛成熟的穗飽滿地、含羞似的深深地彎著腰,垂下臉兒。太陽已經(jīng)照在上面了,黃色的,蕩漾的海水似的一直涌到山盡頭。生產(chǎn)分會的指導員一邊表演著割的姿勢,一邊揮舞著鐮刀,在天空畫著大圓圈說:

  “同志們,我們今天的工作,就是消滅這龐大的山頭。”

  “把它消滅!把它消滅!”輕松地有誰在唱著。

  于是一個組一個組地分開。組里邊又把工作分配好,生產(chǎn)工具握在熟練工人的手里。身體棒的當苦力,把收割好的糜子運到山頂打谷場去;勞動力差些的。在鐮刀的后邊清撿著割下的穗子,把它捆扎好。工作分配完,有些人趕忙就走到前面去了。落在后邊的人便嘀咕著:“小鬼,清你注意,我們是集體行動,不是個人逞強,把鐮刀給我吧!”

  分隊長來回地巡查。到這邊說幾句,又到那邊說幾句。

  “同志們,請注意,我們不但要求量,而且要求質(zhì)......”[xinfeiku.com新飛庫]

  “十一組的同志撿得干凈......”[xinfeiku.com新飛庫]

  “放在地下和捆扎都要輕些,熟了的糜子很容易脫落的......”[xinfeiku.com新飛庫]

  “李同志,鐮刀要斜著上來,腿分開,不然要割著腿的。”

  人與刀不停地動著,割完了的又轉(zhuǎn)移著地方,開始還有一些不慣,慢慢便熟練了。如同蠶吃桑葉似的,山的邊緣上一塊塊地露出另一種黃色來。

  收割的確比開荒省力,可是腰卻更容易痛。既然彎著彎著似乎都伸不直了,就讓它那么個姿勢吧,勉強伸直倒是滿難受的。看來捆扎是容易得多了,卻也有它的苦處,腿沒有休息,上去又下來,將別人割下的收攏在一處,用力地扎著,那些粗糙的莖,便在手指上毫無顧忌地擦著。小刺鉆到肉里去了,血跟著流出來,可是手又插進去。手上起了一層毛,密的、紅的小栗在表皮上浮起來了。而那些苦力,把衣服都脫了,只穿一條短褲,汗還在往下滴,四五大捆的糜子從頭上一直壓到屁股下,身子彎成九十度,僂著腰在不平的泥土里慢慢地往上爬。腿骨酸痛了,下山時都有些站不住,卻還是堅持著。他們不愿意掉換工作,他們心里想:“要是我們不能做,他們不是更不能么!”

  休息的時候,大家把四肢攤在地上,太陽已經(jīng)把土地曬得很溫暖,抽著煙,極目到天邊的幾團白云上,消受著山頭的大氣。風拂在炎熱的面孔上,感到一陣異樣的舒服的微涼。另外有些好鬧的同志,團坐著在說笑話,新的《秋收小調(diào)》也編出來了,而且唱著:

  一把鐮刀明晃晃的晃呀噯喲

  明晃明晃明晃的噯喲

  大家努力上山岡

  刀兒快,谷兒黃……

  秋天的陜北的山頭,那些種了糧食的山頭是只有大膽的畫家才能創(chuàng)造出的杰作,它大塊地涂著不同的、分明的顏色,紫、黃、赭、暗綠。它掃著長的、平淡的、簡單的線條,它不以纖麗取好,不旖旎溫柔,不使人吟味玩賞,它只有一種氣魄,厚重、雄偉、遼闊,使你感染著這爽朗的季節(jié),使你浸溶在里面,不須人贊賞,無言的會心就夠了。

  中午在山上吃了帶來的飯。在家燒飯的同學,抬著水送上山來,本來是來慰勞山上的人的,可是他們那副氣喘汗流的樣子,倒被包圍在一片道謝聲中。

  飯后一點鐘的休息里,散開了躺著的人都拿起一本書來了,大家都記得生產(chǎn)與學習的結(jié)合,誰也不愿意做一個落伍者,三天后還有一個討論會呢。

  下午的空氣,更為熱鬧了,大家都想早一點回去,因為好些組都要準備中秋的晚會呢。指導員過來了,傳述著四支(指第四支部,也就是一班)的成績。四支雖說是生手。可是他們有真的骨干,他們工人同志多些,他們的任務(wù)已經(jīng)快完成了。

  到三點半鐘的時候,二支(第三支部)也收工了。凱旋式的,倒挑著幾件衣裳,提著空壺空桶,一點也不感到腳步的遲重,倒顯得有些輕飄之感地唱著歌走回來了。也有些同志,走不動,掉在后邊,吃力地慢慢地走,同組的人便拿著東西陪著他閑談。

  橋已經(jīng)修好了,卻還有人從水中走回去,這時水不冷了,而人卻需要洗滌。

  大家鼓著余勇,又消滅了晚飯的一頓肉。因為勞累了一天,吃飯時反而更興奮,人家嘈嘈雜雜地笑著鬧著。

  吃過晚飯,有的上街買開晚會吃的東西去了。因為晚上不上自習,所以也有人到兩個大學(抗大和女大)找朋友去玩,也有上南門外去看戲的,聽說民眾劇團又演《查路條》。因此學校里倒顯得安靜了。

  薇底什么地方也沒有去,洗過澡的身體,又疲乏又舒服,她懶懶地躺在炕上,隨意翻著一本小說。劉素也躺在旁邊拿著一本《中國婦女》,卻沒有看,她在看薇底的曬得通紅的然而卻非常安詳?shù)拿婵住K胫臍v史,薇底在生命的途程上,是只有比她有更多的坎坷,然而她為什么顯得卻更單純、愉快、堅定呢?人是應(yīng)該明朗的,陰暗是不可愛的。她以為她更愛起薇底來了。她忍不住要去擾亂她了:

  “薇底!我記得你說過,愉快是一種美德。以前我不懂,現(xiàn)在我懂了,愉快是一種美德。”

  “你為什么又想到這句話了呢?”薇底丟開書,用著甜的眼光撫摩著有點瘦削、有點斑紋的面孔。

  “因為你是那么愉快,使我摸不清,薇底,一切?;畹睦溃坪鯊臎]有影響到你似的,你是在什么地方養(yǎng)成這一種心情的?”

  “你以為我都是這樣的嗎?我從前憂愁得很呢,是一個不快樂的人呢。自從來到這里,精神上得到解放,學習工作都能由我發(fā)展,我不必怕什么人,敢說敢為,集體的生活于我很相宜。我雖說很渺小,卻感到我的生存。我還能不快樂么?我對你倒是另一種感覺,我常常拿你來勉勵我自己,我想。要是我的身體也像劉素一樣,我能像她那么努力么?”一種憐惜與愛慕,很自然地從她眼中流露出來。

  也許劉素還打算向她訴說的,這時卻又沒有那種需要,她只詳細地詢問著收割的情形。薇底也問著廚房里的工作,她告訴她今天中午的洋芋,同學們都說好吃極了,晚上的肉也極使大家滿意。

  月亮照到炕上來了,他們還在談著收割的事,她們還在考慮、計劃、擔心。別的一切的事,都不在她們心上。

  薇底的小干部買了許多好吃的東西回來了。他們與他們的鄰組合開一個晚會,他來叫薇底。薇底歡愉地從炕上跳起來用了一種小兒得餅的心情哼著一個剛學會的小調(diào),而且搖著劉素:“我要你參加我們的晚會。”

  劉素躊躇了一下,愉快地翻過身來了。

  灑滿了月光的院子里,一團一團的人圍坐著,不倦地談著鬧著,他們忘記了一天的辛苦,也忘記了又將來到的第二個辛苦的一天。直到吹過了熄燈號才不得已地互相道別,回到自己的房間去。學校又回復到原始似的寂靜,孤零零的圓月懸掛在高空,遠近的山上不時有幾聲狼叫,或是狐貍的叫聲。宇宙在等著,等著太陽出來,等著太陽出來后的明麗的山川,和在山川中一切生命的騷動啊!

  一九三九年秋天,延安馬列學院

  丁玲帶朗誦散文集篇三:風雨中憶蕭紅

  丁玲

  本來就沒有什么地方可去,一下雨便更覺得悶在窯洞里的日子太長。要是有更大的風雨也好,要是有更洶涌的河水也好,可是仿佛要來一陣駭人的風雨似的那么一塊骯臟的云成天蓋在頭上,水聲也是那么不斷地嘩啦嘩啦在耳旁響,微微地下著一點看不見的細雨,打濕了地面,那輕柔的柳絮和蒲公英都飄舞不起而沾在泥土上了。這會使人有遐想,想到隨風而倒的桃李,在風雨中更迅速迸出的苞芽。即使是很小的風雨或浪潮,都更能顯出百物的凋謝和生長,丑陋或美麗。

  世界上什么是最可怕的呢,決不是艱難險阻,決不是洪水猛獸,也決不是荒涼寂寞。而難于忍耐的卻是陰沉和絮聒;人的偉大也不是能乘風而起,青云直上,也不只是能抵抗橫逆之來,而是能在陰霾的氣壓下,打開局面,指示光明。

  時代已經(jīng)非復少年時代了,誰還有悠閑的心情在悶人的風雨中煮酒烹茶與琴詩為侶呢?或者是溫習著一些細膩的情致,重讀著那些曾經(jīng)被迷醉過被感動過的小說,或者低徊冥思那些天涯的故人?流著一點溫柔的淚,那些天真、那些純潔、那些無疵的赤子之心,那些輕微的感傷,那些精神上的享受都飛逝了,早已飛逝得找不到影子了。這個飛逝得很好,但現(xiàn)在是什么呢?是聽著不斷的水的絮聒,看著臟布也似的云塊,痛感著陰霾,連寂寞的寧靜也沒有,然而卻需要阿底拉斯的力背負著宇宙的時代所給予的創(chuàng)傷,毫不動搖的存在著,存在便是一種大聲疾呼,便是一種驕傲,便是給絮聒以回答。

  然而我決不會麻木的,我的頭成天膨脹著要爆炸,它裝得太多,需要嘔吐。于是我寫著,在白天,在夜晚,有關(guān)節(jié)炎的手臂因為放在桌子上太久而疼痛,患砂眼的眼睛因為在微小的燈光下而模糊。但幸好并沒有激動,也沒有感慨,我不缺乏冷靜,而且很富有寬恕,我很愉快,因為我感到我身體內(nèi)有東西在沖撞;它支持了我的疲倦,它使我會看到將來,它使我跨過現(xiàn)在,它會使我更冷靜,它包括了真理和智慧,它是我生命中的力量,比少年時代的那種無愁的青春更可愛啊!

  但我仍會想起天涯的故人的,那些死去的或是正受著難的。前天我想起了雪峰,在我的知友中他是最沒有自己的了。他工作著,他一切為了黨,他受埋怨過,然而他沒有感傷,他對名譽和地位是那樣地無睹,那樣不會趨炎附勢,培植黨羽,裝腔作勢,投機取巧。昨天我又苦苦地想起秋白,在政治生活中過了那么久,卻還不能徹底地變更自己,他那種二重的生活使他在臨死時還不能免于有所申訴。我常常責怪他申訴的“多余”,然而當我去體味他內(nèi)心的戰(zhàn)斗歷史時,卻也不能不感動,哪怕那在整體中,是很渺小的。今天我想起了剛逝世不久的蕭紅,明天,我也許會想到更多的誰,人人都與這社會關(guān)系,因為這社會,我更不能忘懷于一切了。

  蕭紅和我認識的時候,是在一九三八年春初。那時山西還很冷,很久生活在軍旅之中,習慣于粗獷的我。驟睹著她的蒼白的臉,緊緊閉著的嘴唇,敏捷的動作和神經(jīng)質(zhì)的笑聲,使我覺得很特別,而喚起許多回憶,但她的說話是很自然而真率的。我很奇怪作為一個作家的她,為什么會那樣少于世故,大概女人都容易保有純潔和幻想,或者也就同時顯得有些稚嫩和軟弱的緣故吧。但我們都很親切,彼此并不感覺到有什么孤僻的性格。我們盡情地在一塊兒唱歌,每夜談到很晚才睡覺。當然我們之中在思想上,在感情上,在性格上都不是沒有差異,然而彼此都能理解,并不會因為不同意見或不同嗜好而爭吵,而揶揄。接著是她隨同我們一道去西安,我們在西安住完了一個春天。我們痛飲過,我們也同度過風雨之夕,我們也互相傾訴。然而現(xiàn)在想來,我們談得是多么地少啊!我們似乎從沒有一次談到過自己,尤其是我。然而我卻以為她從沒有一句話是失去了自己的,因為我們實在都太真實,太愛在朋友的面前赤裸自己的精神,因為我們又實在覺得是很親近的。但我仍會覺得我們是談得太少的,因為,像這樣的能無妨嫌、無拘束、不須警惕著談話的對手是太少了啊!

  那時候我很希望她能來延安,平靜地住一時期之后而致全力于著作??箲?zhàn)開始后,短時期的勞累奔波似乎使她感到不知在什么地方能安排生活。她或許比我適于幽美平靜。延安雖不夠作為一個寫作的百年長計之處,然在抗戰(zhàn)中,的確可以使一個人少顧慮于日?,嵥?,而策劃于較遠大的。并且這里有一種朝氣,或者會使她能更健康些。但蕭紅卻南去了。至今我還很后悔那時我對于她生活方式所參預(yù)的意見是太少了,這或許由于我們相交太淺,和我的生活方式離她太遠的緣故,但徒勞的熱情雖然常常于事無補,然在個人仍可得到一種心安。

  我們分手后,就沒有通過一封信。端木曾來過幾次信,在最后的一封信上(香港失陷約一星期前收到)告訴我,蕭紅因病始由皇后醫(yī)院遷出。不知為什么我就有一種預(yù)感,覺得有種可怕的東西會來似的。有一次我同白朗說:“蕭紅決不會長壽的。”當我說這話的時候,我是曾把眼睛掃遍了中國我所認識的或知道的女性朋友,而感到一種無言的寂寞。能夠耐苦的,不依賴于別的力量,有才智、有氣節(jié)而從事于寫作的女友,是如此其寥寥啊!

  不幸的是我的杞憂竟成了現(xiàn)實,當我昂頭望著天的那邊,或低頭細數(shù)腳底的泥沙,我都不能壓制我喪去一個真實的同伴的嘆息。在這樣的世界中生活下去,多一個真實的同伴,便多一分力量,我們的責任還不只于打于局面,指示光明,而還是創(chuàng)造光明和美麗;人的靈魂假如只能拘泥于個體的褊狹之中,便只能陶醉于自我的小小成就。我們要使所有的人都能有崇高的享受,和為這享受而做出偉大犧牲。

  生在現(xiàn)在的這世界上,活著固然能給整個事業(yè)添一分力量,而死對于自己也是莫大的損失。因為這世界上有的是戮尸的遺法,從此你的話語和文學將更被歪曲,被侮辱;聽說連未死的胡風都有人證明他是漢奸,那么對于已死的人,當然更不必賄買這種無恥的人證了。魯迅先生的“阿Q”曾被那批御用文人歪曲地詮釋,那么《生死場》的命運也就難免于這種災(zāi)難。在活著的時候,你不能不被逼走到香港;死去,卻還有各種污蔑在等著,而你還不會知道;那些與你一起的脫險回國的朋友們還將有被監(jiān)視和被處分的前途。我完全不懂得到底要把這批人逼到什么地步才算夠?貓在吃老鼠之前,必先玩弄它以娛樂自己的得意。這種殘酷是比一切屠戮都更惡毒,更需要毀滅的。

  只要我活著,朋友的死耗一定將陸續(xù)地壓住我沉悶的呼吸。尤其是在這風雨的日子里,我會更感到我的重荷。我的工作已經(jīng)夠消磨我的一生,何況再加上你們的屈死,和你們未完的事業(yè),但我一定可以支持下去的。我要借這風雨,寄語你們,死去的,末死的朋友們,我將壓榨我生命所有的余剩,為著你們的安慰和光榮。那怕就僅僅為著你們也好,因為你們是受苦難的勞動者,你們的理想就是真理。

  風雨已停,朦朦的月亮浮在西邊的山頭上,明天將有一個晴天。我為著明天的勝利而微笑,為著永生而休息。我吹熄了燈,平靜地躺到床上。

  一九四二年四月二十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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