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感人勵志書籍:我欺騙了我的妻子(2)
超感人勵志書籍:我欺騙了我的妻子
我們嘗試回到往日稀松平常的生活,去關注生命里的小事。去海灘,看日出日落,把腳踩在水里,跪坐在沙灘。這是許多晚期病人常常做的事情,后來也成為了我們生活的一部分。妻子有許多開心的日子,也有許多煩惱的日子,其實這些對于我來說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我們還有日子。當妻子漸漸恢復,她重返到她銀行的崗位上。
就算是她最親近的朋友們也難以發(fā)現(xiàn)病痛對妻子的改變。她還是這樣一個女人,永遠充滿微笑,時而帶著壞主意,永遠富有思想。這位優(yōu)雅的小肢女人總是會自嘲自己的假發(fā)套,而我也會在她脫下假發(fā)露出光頭的時候和她開玩笑,說自己仿佛在與一位種族歧視者保持不正當關系。但是即便如此,在充滿病人的房間里,我看到妻子的笑容逐漸改變。她嘴角上揚的弧度再不如前。或許只是比以往要低1毫米,或許是半毫米,或許更少,少到數(shù)量級無法再估量,但是我能夠覺察。
在這個微小的變化中,我卻能體會一個彌天大謊。妻子正忍受著不可言喻的痛楚,一個人默默承受著即將襲來的黑暗,感嘆指日可待的未來不再有數(shù)不盡能夠共度的時光。我們的日子不多了。
一個仲夏的夜晚,臺風艾琳尚未席卷紐約,妻子告訴我她感覺很抱歉,因為她即將丟下我們。也因為知道我會感到很難過而難過。我無言以對,只能默默的說道,“我也是。”與此同時,當聽到我父親猝死的消息,妻子瞬時間哭成淚人,兒子也是,而唯獨我毫無表情,我已經(jīng)被生活擊敗的一無所有。
在而后早秋的一日,妻子的醫(yī)生告訴我們她的“癌癥指標”已經(jīng)連續(xù)上升了兩次。當這些“指標”,比如血液中的某些化學含量一旦上升許多,就說明癌癥正在擴散,治療也開始漸漸失效。
妻子的醫(yī)生坐在桌子邊上,安靜的審視著電腦屏幕里的數(shù)據(jù)。良久他做出決定,將停止妻子的內(nèi)分泌治療,取而代之的是更強力,也更有副作用的化療。腫瘤科大夫很多時候受到許多批評,因為大家認為醫(yī)生們對化療的決定很草率,鑒于化療的毒性會使得病人全身乏力,神經(jīng)系統(tǒng)也會受到永久損傷。有些時候,連腫瘤科大夫自己也不得不承認,為了一味降低“癌癥指標”,或者暫時減小腫瘤大小,他們都會冒險去化療。
當醫(yī)生寫下了“二線化療藥物”的醫(yī)囑,我想到了以前一個同事對我說的所謂“一線”“二線”“三線”治療的區(qū)別。每過一套治療,藥物帶來更多副作用的同時,并不能帶來更多的抗癌效果。我的同事跟我打了一個比方,也就是腫瘤變得越來越聰明,治療越來越笨。有的時候在治療的進展中,更多的化療已經(jīng)無法帶給患者利益,但是太多太多的大夫因為種種原因,都會主動或者被動的繼續(xù)用藥。
不過到了這一步,我也不會再多想,如果有一線生機,一絲希望,我都想努力挽回妻子。我清楚的了解妻子血液中的“癌癥指標”已經(jīng)太高,腫瘤正在擴散,所有的理智不再重要,執(zhí)念占據(jù)腦海,選擇不再是選擇。繼續(xù)化療!
妻子的醫(yī)生告訴我們藥物的原理,雖然依然是藥片,但現(xiàn)在的治療要求妻子每天隔段時間就要咽下整整一手掌的藥片。副作用的嚴重程度將決定這一周期的用藥何時停止。醫(yī)生告訴我們這次的用藥按道理說不會讓妻子的體重再減少,這到讓我們松了一口氣。我們依然留著妻子上次化療時候用的假發(fā),私下約定要留著同一個至少五年,仿佛覺得早早丟掉這個假發(fā)會不吉利。如今這個假發(fā)依然在我的衣櫥里,這是妻子留下的美好紀念品之一。
妻子的醫(yī)生一如既往的坦誠,“二線化療”除了會帶來許多副作用,有可能一點效果都沒有。于是我們設立了一個模糊的目標,就是希望妻子能夠忍受“二線化療”帶來的副作用,而不會太難受。即便這樣,我們就覺得謝天謝地了。
當我們離開了醫(yī)生的辦公室,在擁擠的電梯里面我遇見了已經(jīng)同事十年的一名醫(yī)生。我輕聲的打了招呼,然后就像做錯事的小孩一樣看往別處。電梯里面還有兩三個病人,由家屬陪著。我猜想他們現(xiàn)在在癌癥的治療道路上已經(jīng)走到了哪一步,是剛剛確診時候的震驚,是對人世間的最后彌留,還是依然健康,做著環(huán)繞世界的旅行?我注視著妻子從東邊出口走出醫(yī)院,漸漸消失在模糊的眼界。
作家Dephane Merkin曾經(jīng)描述憂郁的人總覺得身上刷上了一層厚厚的黑漆。其實對我而言并不是這樣的,不是黑漆,也不像科幻電影中外星人爆炸以后殘留的粘液。反倒這抑郁的情緒像一層衣服,一層薄且透明,外人難見,卻又硬如鉆石。有時候我都不知道是這樣一件衣服把我破碎的身軀勉強整合在一起,還是在鞭笞著我尚未完全粉碎的肉體。不過無論如何就是這層衣服,讓我跟人來人往的紐約隔離開來。與此同時我清楚的知道我體內(nèi)一股涌動的情緒,一種已知道未來情緒深淵的可怕感覺,可是我卻有著無與倫比的欲望要一頭栽進去,去擁抱絕望。
當妻子第一次被確診為乳腺癌的時候,朋友們常常會跟我們說,“你家老公懂那么多癌癥的治療方法,真是不錯。”不過也有朋友覺得恰恰相反,認為我的所學會讓我感到更加痛苦。其實我自己也一直在考慮這個問題,雖然無論更痛苦還是好受都是一個無意義的學術命題。就像Edna Pontellier之死到底是解放還是放棄,就像蝙蝠俠是否會放棄自己對愛人死的內(nèi)疚。但是那一天在醫(yī)院的回廊里,我知道我找到了答案,我的所學使我痛苦,睜大雙眼看著妻子未來日子里每一份每一秒的痛楚,絲毫沒有希望。
往后的一個月內(nèi),妻子努力讓治療中的一切變成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每隔幾小時就吃下滿滿一拳頭的藥片,為了保護化療帶來的皮膚損傷全身涂抹的雪花膏。期間妻子一直工作著,她覺得工作能夠讓她感到開心,亦覺得如果停止工作,生命也就會停止。我知道她并不在打比方。
有的時候人們會以為將死之人會有回光返照之姿態(tài),反倒變得更有活力去創(chuàng)造美好的事物??墒俏矣X得這樣的想法很傻很天真,也不值得因為它歌頌了與病魔抗爭的勇敢而稱贊。在妻子看來,她即將和一個怎么也舍不得的世界告別的時候,不可能用余下的分分秒秒去創(chuàng)造什么更值得留戀的。與此同時,我依然陷在自己的黑暗中,無止境的思考著無法避免的一切,我會階躍光陰的步伐,去那個妻子開始深受折磨的那一分鐘,去那個再也沒有妻子的那一刻。
11月,妻子的身體開始走下坡路。關于所謂的“二線治療”是否只起了一點點效果,還是一點效果也沒有起的問題,答案我們永遠都無法知曉了。但是妻子的藥確實沒有停,因為除了這個,我們真的也沒有其他的辦法了。當我們的朋友們見到妻子的時候,他們會十分委婉而優(yōu)雅的掩飾他們的驚異。正如一位友人所說,妻子因為身體消瘦,變得更加美麗,她的臉龐變得更加秀美,她那可愛的棕色雙眸也變得更加明亮。(大概有一年的時間,妻子的手機鈴聲都是“棕色眼睛的女孩兒”)
一天夜里,妻子做了一個怪夢。她夢到自己坐的飛機駛入亂流,還折斷一只機翼。那月中旬的一天妻子送郵件給我,說她每天上班都覺得像登山一樣。也大概在這個時候,妻子的肚子開始腫脹。
開始也只是一點點,大概也就是有點便秘。于是我們抱著僥幸的想法覺得會不會便秘只是暫時的,過一兩周就不會有大礙。妻子醫(yī)生的檢查也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特別不對的地方。他覺得可能是因為化療藥物的副作用使得液體在腹中滯留。雖然他自己也覺得奇怪,因為以前沒有病人有過類似的情況。
大概又過了一周,我們?nèi)タ戳艘晃桓文憣<?。他為妻子拍了一個腹部的CT。那個CT出來的時候我就傻了眼。在我的職業(yè)生涯中我已經(jīng)看過了數(shù)以千計的CT,此刻我也無需一個專家告訴我問題出在哪里了。
坐在我身旁的,還是那個我深深愛著的女人,那個光芒耀人的新娘。在她身旁的,卻是微微燈光下的CT片,片子里顯示的,是一個即將患癌而死的病人。腫瘤已經(jīng)蔓延到了坐骨,侵入了膀胱,逼近了胰腺。大半的肝也為腫瘤細胞所吞噬。
專家確認了我們先前的猜想,腹部的腫脹是因為置于腹中的液體。我立即以一名醫(yī)生的直覺找到了原因。大概是妻子的肝臟已經(jīng)不在正常運作,因為肝臟的主要作用是為血液做清洗工作。但如果肝臟停止工作,就會有大量的液體積累在體內(nèi)。而最嚴重的后果,就是肝臟已經(jīng)不再能把血液中的毒素清除。當然也有少數(shù)其他原因來解釋腹中積水,不過連我自己在病理結果前也難說服自己。
隨后的日子里,妻子就要靠一種叫做“oxycodone”的止痛藥度日。她親切的稱之為“oxys”,每天早晨上班以前都要跟我說“要吃幾粒oxys才能去公司呢。”
然而也就在這個最艱難,身體狀況急轉直下,每天要準備一兩個小時才能出門(以往是12分鐘)的情況下,妻子竟然提出了要全家在感恩節(jié)的那一周去度假。在加勒比海邊租一個小房子,然后邀請我們所有的親朋好友一道過去。妻子用行動表示著病痛沒有把她打垮,依然做著她想和我完成的一切(此后的一個月我們還去了巴黎)。唯一讓我感到不安的是我們屆時會離醫(yī)生太遠,不過妻子還是用她親切睿智的口吻說,“我的病也更嚴重不了啦。”
在加勒比的陽光和陣雨沐浴下,我們與大海嬉戲,與崇山相伴。我們走了許多困難重重的山路,拜訪了無人問津的海灘,也就在那里,妻子告訴我以后她的骨灰可以灑在那里。我們甚至還劃了船,把妻子抬上抬下船得要兩個人,讓妻子在海里面游一小段也需要三個人幫忙。但是這所有的時光妻子都與我們一同度過,還有我們的兒子。我們在海里的時候還看見了一條小鯊魚和兩只海龜。下午我們在海邊為兒子舉辦了生日宴會,妻子親手切了蛋糕。那天兒子收到了許多禮物,宴會的主題是“蜘蛛俠”。
她腹中的腫脹自我們回到紐約就變得一天比一天糟糕。每天都會有許多升的液體在肚子里堆積。陌生人會問她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妻子會用一種瀕死的黑幽默告訴他們,都不是,而是她得了癌癥。如果有陌生人接著往下問的話,妻子就會告訴他們,這是一種治不好的病。
當妻子的肚子由于積水越變越大,直到難以走動的時候,醫(yī)生開始為她做穿刺,一項我本人也做過無數(shù)次的治療。一個小小的針頭穿過皮膚,直到積水的深處,然后把體內(nèi)的液體抽取出來,讓病人好受一點。
看妻子第一次做穿刺的時候,我的心臟幾乎要跳了出來,因為這是唯一一次我的醫(yī)學知識為我?guī)Я藲g悅的一次。妻子的腹水清澈如淋巴液體,而不像那些由完全肝臟衰竭病人中取出的渾濁。當然癌癥依然在一點一點吞噬著妻子,但至少情況沒有我們想象的那么糟糕。
不過因為妻子的腹水清澈如淋巴液體,就說明妻子的淋巴系統(tǒng)出現(xiàn)了堵塞。可以采取的辦法是用一根一米長的硅管,從腹腔開始,穿過皮膚和鎖骨,然后把腹水重新引流到心臟。這是一個難度很大的手術,稍有不慎就會造成內(nèi)出血,或者腸道破裂,遇到任何一種情況都將需要緊急手術。我同所有醫(yī)生一樣,知道這樣做的風險,但是當我看到妻子腹水的顏色的時候,我就下了決心,認為這個手術是必要的。
我做了這樣一個假象,這個引流將使妻子體內(nèi)所有的養(yǎng)分,電解質(zhì),能量重新吸收,而不是白白流到體外。這樣妻子或許能夠神奇的恢復,長回她丟掉的20磅,讓臉頰重新豐滿,戒指也不至于總滑脫。
不過妻子的醫(yī)生卻十分的猶豫,總覺得這個引流手術算是最后一搏。所以直到12月,妻子都定期的做著穿刺。每一次穿刺的成功,都能使妻子的肚子縮小不少,用她自己的話來講,就是從臨產(chǎn)重回“懷胎三月”。可是我總是覺得老做穿刺而不做引流是不對的。因為如果引流手術不可避免的話,那么為什么不早一點做為妻子換來更長的生命呢?或許妻子在這段時間內(nèi),還可以恢復到以往的精氣神。是的,我知道引流的巨大風險,妻子可能因為這隨時死去,但是即便不做引流,妻子不也正在死去嗎!
我們最終還是到了癌癥治療中的絕境,在這里,任何醫(yī)生所做的一切都徒勞無功。在這個絕境,是每年美國會有4萬個乳腺癌患者都將面對的結局。在這個絕境里,“為什么不”竟然成為了所有問題的回答。為什么不試試這,為什么不試試那,即便所有的嘗試都會帶來已知的結果。
最終在圣誕節(jié)后,妻子的醫(yī)生還是為她做了引流,而且妻子差一點就死于其中。她腹中的積水重回血液循環(huán),但是她的血小板卻開始驟降,從引流前的20萬一下子降到了5萬,而正常人的血小板數(shù)大概在15萬和40萬之間。五萬是一個臨界值,這意味著妻子隨時都有內(nèi)出血的可能性。
每一天每一天大夫都興高采烈的告訴我們下面的治療計劃,可是每一天每一天,這個計劃都是相同的:就是不停的做血小板的檢查,直到數(shù)值穩(wěn)定。除此以外,對話總是側重于引流是否有效果。大夫會一遍又一遍的告訴我們?nèi)绻“鍞?shù)目穩(wěn)定的話,引流就可以繼續(xù)做下去。然后他們就去看其他的病人了。
每天見醫(yī)生的時候妻子會問所有的問題,而我總會安安靜靜的坐在房內(nèi)。我的沉默并不是源自禮貌或者輕慢,而是我知道即將發(fā)生的所有事情。我知道醫(yī)生們會回到走廊,然后彼此之間吐露真言,然后再回到房間里面。我平時也是這樣子,會告訴我的病人所有的治療方案已經(jīng)用盡,化療也不會再起作用??蓯旱氖?,用醫(yī)局的話來說,是“在化療的時候,病人本身堅持不了了”。這個時候,妻子的乳腺癌變得和肺癌,胰腺癌一樣嚴重。她大約大去。在醫(yī)院里又住了幾日,我們回到自己的家過新年。
以后的兩周里,引流還真的起了效果。妻子雖然虛弱,但是肚子卻沒有一天天變大。我的假想最終沒有實現(xiàn),妻子沒有增重,亦沒有恢復體力。她的肝臟徹底衰竭,有一日,她在家里摔倒了,我大驚失色。為了安慰我妻子說道“我沒有問題的,剛才只不過是一不小心就跌倒了。”但是我看見了她眼睛的黃,我沒有忍住,像丟掉了玩具的小孩子,失去了女友的高中生一樣嚎啕大哭。
我們坐在咖啡館里,聚光燈不偏不倚的打在妻子的臉龐上。我嘗試不去看,不去想她眼內(nèi)的黃色,我嘗試順著任何妻子的話往下接,但是我偷偷給一個大學時候的好友發(fā)了短信,這個朋友后來也做了醫(yī)生,告訴她我妻子已經(jīng)黃疸了。
最終我還是沒有忍住,脫口而出,“親愛的你的眼睛變黃了。”
她啞口無言,隨即又驚慌的問我“為什么?”然后又問了一個我沒有預料的問題,“醫(yī)生們會做什么?”我無法回答她第二個問題,勉強的告訴她眼睛里面的黃色是因為肝臟衰竭導致的,而且我不知道醫(yī)生們會用什么樣子的辦法治療她。所以我們得問問醫(yī)生。這是我向妻子撒的又一個謊。
黃疸會使得眼睛變黃,隨后就是皮膚。黃色本身沒有什么,但是卻說明妻子的體內(nèi)正在極度惡化。她的大腦也即將為毒素所侵擾。換言之,妻子的終點即將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