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說月報》看王蘊章和惲鐵樵藝術(shù)編輯思想的不同
從《小說月報》看王蘊章和惲鐵樵藝術(shù)編輯思想的不同
《小說月報》分為前期和后期,前期是從1910年創(chuàng)刊到1920年12期,后期從1921年第12卷第一期到1932年毀于戰(zhàn)火。從1910年創(chuàng)刊開始到1912年由王蘊章主編,他留學南洋后,由張元濟提議,讓惲鐵樵接替王蘊章成為《小說月報》的第二任主編。他從1912年至1917年間主編了《小說月報》的第三卷至第八卷,王蘊章留學歸來后,又接著主編《小說月報》的第九、十、十一卷,至1920年被迫辭去《小說月報》的主編。由于兩人的編輯觀念和所處時期有所不同,體現(xiàn)出不同的編輯風格。
1、編輯主張不同
《小說月報》第一任編輯是王蘊章,字莼農(nóng),別號西神殘客,光緒二十八年(1902)舉人,工書法,通詩詞,詞章名手,雅好楹聯(lián),擅作小說,曾發(fā)表小說《碧血花傳奇》、《香骨桃傳奇》、《鴛鴦被》《玉魚緣》等,喜愛戲劇,其修養(yǎng)、嗜好與當時的讀者有著較多一致性。他的編輯主張主要體現(xiàn)在《小說月報》創(chuàng)刊號即1910年第1卷第1號的《編輯大意》之中。他預想的《小說月報》是《繡像小說》的進一步發(fā)展,是“以譯名作、綴述舊聞、灌輸新理、增進常識為宗旨”“材料豐富,趣味濃深”的一份雜志,“廣說部之范圍,助報余之采擷”。但在實際編輯過程中并未能完全貫徹其中,由于他自身的喜愛與當時的流行風氣導致他后期選用的作品多是“哀情”、“苦情”、“言情”的“禮拜六”小說與“擬酬和于西昆,風流末歇”的詩詞。
第二任編輯是惲鐵樵,別號黃山、冷風、焦木,他中英文功底都很扎實,在課余時間翻譯英國小說,產(chǎn)生一定影響。1909年,商務印書館負責人張元濟賞識其古文翻譯才能,聘他入商務印書館編譯所。在接手《小說月報》后著力改造,他在1912年第3卷第7號《本社特別廣告》上表明了自己的文學主張:“內(nèi)容側(cè)重文學,詩、古文、詞,諸體皆備。長短篇小說及傳奇、新劇諸欄,皆精心撰選,務使清新雋永,不落恒蹊。間有未安,皆從割愛。故能雅馴而不艱深,淺顯而不俚俗,可供公暇遣興之需, 亦資課余補助之用。”體現(xiàn)在《小說月報》內(nèi)容中,言情小說比例大大降低,道德倫理題材大增,其中有些小說突破了傳統(tǒng)小說“勸善懲惡”的主題,將視野轉(zhuǎn)向社會變革的宏大主題,像他自己創(chuàng)作的《血花一幕》、《工人小吏》即是明證,這種觀點也確立《小說月報》純文學的嚴肅立場。正是在這種關(guān)注現(xiàn)實人生、追求雅正的編輯方針指導下,他一方面刊登各種文學體裁的作品,盡量適應各個層次讀者閑暇時的閱讀需要,另一方面明顯增多的古詩詞又滿足了一部分舊式文人和遺老的閱讀,最終《小說月報》進入繁榮期。由此可見兩者編輯主張的不同,王蘊章追求趣味性和娛樂性;而惲鐵樵則追求純正、嚴肅、簡潔。
2、編輯形式不同
(1)雜志的封面和插圖不同
就民初的雜志來說,像《小說時報》、《禮拜六》等都流行以時裝美女甚至妓女照片做封面和插圖。而《小說月報》主編王蘊章、南社成員,學識淵博,善駢文、書法,喜填詞度曲,以詞章寫小說,尤善傳奇、雜記,從一開始他就倡導封面要“選擇綦嚴,不尚俗艷,專取名人書畫以及風景古跡,足以喚起特別之觀念者……”,在前2卷多采用典雅的中國畫,以至于學生時代的鄭逸梅拿到《小說月報》花蝶水彩畫后,便覺得它“筆墨風華流暢,趣味盎然”,立刻“奉為至寶”,成為他閱讀小說雜志的開始,這體現(xiàn)出《小說月報》獨特的定位。但受當時風氣影響,王蘊章也逐漸采用了諸如“北京之名妓謝卿卿、李銀蘭小影”做插圖,他甚至發(fā)表通知:“如有將詩詞雜著、游記隨筆、以及美人攝影、風景寫真惠寄者,本社無紉感動,一經(jīng)采用,當酌贈本報若干冊以答雅意,惟原件概不退還。”到他再次主編時,《小說月報》中插圖又有所變化,出現(xiàn)了書法、古畫、拓本等,體現(xiàn)出濃厚的士大夫?qū)徝酪庾R,引起遺老們的強烈喜愛。
而惲鐵樵接手主編《小說月報》后,在《本社特別廣告》中發(fā)表公告:“本報自本期起, 封面插圖, 用美人名士風景古跡諸攝影, 或東西男女文豪小影, 其妓女照片, 雖美不錄。”《小說月報》封面和插圖更多的是中西各大文豪、名士像雨果、司各特、狄更斯和大漢報主筆張女士等人的照片,緊跟形勢潮流,體現(xiàn)出現(xiàn)實性。前后兩位編輯所采用的插圖與封面的不同體現(xiàn)出一個偏向通俗與雅正之間,一個堅持雅正。
(2)欄目設置方面不同
王蘊章在《小說月報》1910年第1卷1號創(chuàng)刊號上明確指明“本報各種小說皆敦請名人分門擔任,材料豐富,趣味濃深,其體裁則長篇、短篇、文言、白話、著作、翻譯,無美不搜;其內(nèi)容則偵探、言情、政治、歷史、科學、社會各種皆備。末更附以譯叢、雜纂、筆記、文苑新智識、傳奇、改良新劇諸門類,廣說部之范圍,助報余之采擷。每期限于篇幅,雖不能一一登載,至少必在八種以上。”由于對戲劇的愛好,他在雜志的創(chuàng)刊號上安排了“改良戲劇”一欄,并一直保持到他編輯雜志的第一個時期結(jié)束(第2卷第12期)。當他再次主編時,他在九和十卷里又設立了“小說俱樂部”“小說題畫”、“小說補殘”、“游戲文”等欄目,大量刊登鴛鴦蝴蝶派小說。就是因為這個緣故,后人指責他是屬于鴛鴦蝴蝶派。
而惲鐵樵所編輯的六卷《小說月報》在欄目設置上相比王蘊章編輯時出現(xiàn)了許多變化。他取消了“譯叢”欄目,又先后增加了“傳奇”、“附錄”、“軼聞”、“游記”、“詩話”、“雜俎”、“棋譜”、“本社來函撮錄”等欄目。到1916年,惲鐵樵認為:“本卷體例,重新修整,實較前此為妥。先時分欄曰長篇小說、短篇小說,其余則曰筆記、曰雜俎,此蓋以長短篇小說為正文,余為附錄也。然正文恒少,附錄轉(zhuǎn)多,閱者疑焉。雜俎、筆記分類亦復未允。且長短篇題曰小說,將謂后者非小說乎?標簽曰《小說月報》,內(nèi)容有小說有非小說,此不可也。”1916年第在7卷第1號將長短篇體裁歸類名稱調(diào)整為“瑣言”,1917年第8卷11期小說欄“寓言”取代了“瑣言”;1917年7月刪除了“寓言”,“新著”和“叢譯”開始出現(xiàn),強調(diào)的是小說翻譯和創(chuàng)作的分野。從兩任編輯欄目設置來看,王蘊章的欄目相對比較龐雜,可以說范圍很廣;而惲鐵樵的欄目設置相對較為集中,但他的欄目設置一直處在變動之中,這主要體現(xiàn)出他對小說概念的認識的變化。而這種欄目設置與變化也與編輯們的思想變動聯(lián)系密切。從內(nèi)容與形式來看,王蘊章編輯《小說月報》期間展現(xiàn)出編者“以雜志為百科式通俗教育的企圖”,呈現(xiàn)“現(xiàn)代的知識與資詢的消費化”與傳統(tǒng)的“道德教化的娛樂化”兩種特質(zhì)交錯的畫面,透露了編者個人懷舊品味的傾向;惲鐵樵主編《小說月報》期間呈現(xiàn)出關(guān)注社會現(xiàn)實人生與追求雜志的教化與雅正傾向。
3、對讀者的重視程度不同
《小說月報》1910年創(chuàng)刊后深受讀者歡迎,一時間成為民初影響極大的文學刊物。正如雜志創(chuàng)刊前的廣告所說,“識字者讀白話可求通順,粗解文理者,可期文理進步”。 王蘊章主編期間,并沒有太注意讀者,他更注重《小說月報》的功用“灌輸新理、增進常識”。在后期的編輯生涯中,受惲鐵樵的影響,他注意與讀者溝通,與“同志”唱和,并以“鼓勵小說家之興會,增進閱讀諸君之興趣”為宗旨。在第9卷第4號創(chuàng)設“小說俱樂部”,還推出續(xù)寫小說等形式,在第9卷第9號還出現(xiàn)這樣的通知:“本報自九卷九號起,增添史外、瀛談、詩話、奕話、奩艷、雜俎,各門材料,以佐愛讀諸君興趣。”在第9卷第11號創(chuàng)辦“寒山社詩鐘”。如此以來通過一些欄目把一些作者、讀者聯(lián)系起來,極大地調(diào)動了他們各自的積極性。
相比較而言,《小說月報》的編輯惲鐵樵更注重讀者的參與性。他在《小說月報》第7卷第2號刊登了《答某君書》一文說:“弟思一小說出版,讀者為何種人乎?如來教所謂林下諸公其一也;世家子女之通文理者其二也;男女學校青年其三也。”正是注意到學生是刊物的讀者,所以格外要求嚴格,“可供公暇遣興之需, 亦資課余補助之用”。在他主編期間,特設了“本社來函撮錄”,方便讀者與編輯之間的交流,增進刊物的改革。讀者還就欄目設置提出了建議,“故宜創(chuàng)設別體之言情小說,務在救正流行諸本之弊”,“宜注重國學的科學小說”,“宜增設滑稽史也”,《小說月報》“宜擴充篇幅也”。“短篇小說宜兼收并蓄,弗宜專持一體”,欄目“分門別類宜有定則,尤不宜過多。”原因在于“近時各小說雜志,每喜多分門類,夸多斗靡,自詡豐富,最易令人生厭”。正是在讀者的主動參與下,《小說月報》的內(nèi)容經(jīng)常處于變化之中,也正是由于惲鐵樵特別重視讀者的意見,根據(jù)讀者的意見改革欄目設置,小說月報的銷售量大增。這也成為后期《小說月報》學習的一個重要經(jīng)驗。
4、編輯意識不同
惲鐵樵主編《小說月報》期間,嚴把質(zhì)量關(guān)、獎掖后進。他從選稿、編輯、復信、批稿費,事無巨細,一絲不茍。惲鐵樵特別重視文學的質(zhì)量, “佳者雖無名新進亦獲厚酬, 否則即名家亦擯而勿錄”,他認為“小說之為物, 其力量大于學校之課程奚啻十倍。青年腦筋對于國文有如素絲, 而小說力量偉大又如此, 則某等濫竽小說界中者, 執(zhí)筆為文, 宜如何審慎將事乎。”他依據(jù)為學生選擇國文課本的認真和嚴格來進行編輯, 以致讀者感覺到“《小說月報》自先生主持筆政后, 文調(diào)忽然一變。窺先生之意, 似欲引觀者漸有高尚文學之思想, 以救垂倒之文風于小說之中。”這是對鴛鴦蝴蝶派的陳詞濫調(diào)、無病呻吟小說的反撥,對提高小說價值,繁榮小說創(chuàng)作,是很有貢獻的。
此外,他在來稿中發(fā)現(xiàn)人才,無門派觀念,除把稿件決定刊用外,很快復信進行鼓勵。對于青年的創(chuàng)作都給予大力獎掖, 魯迅的第一篇古文小說《懷舊》就曾得到他的多則批語, 予以高度贊揚;葉圣陶、張恨水等作家在創(chuàng)作中也都曾受到他的鼓勵, 成為名家??梢姁凌F樵的文學伯樂慧眼之才,突出了他具有鮮明的編輯意識、較強的職業(yè)道德情操。
當然這兩任編輯風格的變化與時代和編輯的理念密切相關(guān)。王蘊章主編《小說月報》時的主要創(chuàng)作者多是一些純粹的舊派文人、南社成員和小說家,讀者多是一些封建遺老,他們的文化思想相對保守,因而《小說月報》的裝幀設計、編輯內(nèi)容更多體現(xiàn)出傳統(tǒng)文人的逸趣與閑適,以及向外學點洋玩意的自得心態(tài)。正是意識到時代的發(fā)展、讀者群體的變化,創(chuàng)作者以惲鐵樵為核心,以管達如、孫毓修、張毅漢等人為成員,多是些關(guān)注現(xiàn)實的倡導者,惲鐵樵才嚴格把握質(zhì)量關(guān),主張著譯小說要以“變國俗”為宗旨,取舍稿件以“雅潔”為標準。正是考慮到《小說月報》“可供公暇遣興之需, 亦資課余補助之用”,所以他在一定程度上把消遣與教化、審美性三者并重,這也體現(xiàn)出兩位編輯不同的編輯風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