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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絕中的突擊:論智性寫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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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也許只是一個粗略的稱呼,我要討論的對象是朱蘇進、麥家、曉航的創(chuàng)作,在他們的小說形態(tài)及創(chuàng)作形態(tài)中,可以提取出些許共同的因素——而這,正是決定智性寫作卓然不群的機要所在。
  首先,智性寫作聚焦的往往是特殊人群,他們從事的職業(yè)、社會身份對普通讀者來說往往顯得陌生,借麥家一部小說的篇名來講,這是一群“蒙面人”。而共同點在于,無論是桀驁不馴的軍人、神秘的密碼破譯人員、或者性情古怪的科研工作者,他們都有著遠遠超乎常人的稟賦,也就是說,小說描繪的是一群天才。由天才出任主人公,智性寫作要探討的,其實是人類的天賦、思維、精神能力及智慧形態(tài)。這里面有著紛繁復(fù)雜的難解之謎:比如說,怪異的才華與癡迷的偏執(zhí)(麥家小說中“為密碼而生,為密碼而死”的破譯者)構(gòu)成何種關(guān)系?比如,智慧與人性的惡之花是否駢體聯(lián)生般的糾纏著(朱蘇進筆下的孟中天們)?再看下面這段描繪:“他們一方面將自己無限地拉長了,拉得細長細長,游絲一般,呈透明之狀,經(jīng)不起磕碰。從一定意義上說,一個人的智力范圍越是局限,那么他在某一方面的智力就越容易接近無限,或者說,他們的深度正是由于犧牲了廣度而獲得的。 ”這是麥家在《解密》中對一種人類智慧的尖端形態(tài)的描繪。
  用文學來測量、演繹人類智慧的形態(tài)實為難事,所以智性寫作往往借助科學知識來搭建舞臺或充當?shù)谰撸ㄖ焯K進《接近于無線透明》中的李覺用四色定理、三角函數(shù)等自然科學知識來對“我”進行啟蒙;麥家在小說中編織進了最基本的解碼原理,而《解密》的開篇也安排了不少數(shù)學演算來鋪墊主人公的天賦;曉航《師兄的透鏡》以探索宇宙形成初期的第一縷星光作為情節(jié)線索),而這些作家與一般作家迥然有別的人生經(jīng)歷與經(jīng)驗為他們的創(chuàng)作提供了足夠的積累與支撐:麥家畢業(yè)于解放軍工程技術(shù)學院無線電系,曉航有過從事科研的經(jīng)歷,朱蘇進喜歡在小說與散文中滔滔不絕地談?wù)撎煳牡乩?,顯然對此熟稔于心。在慣常的理解中,文學與科學素來絕緣,前者是感性、想象的,后者是理性、實證的。我們倒不妨借鑒20世紀初魯迅的《科學史教篇》,該文旨在糾正、打破當時國人對西方科學的膚淺了解與盲目崇拜,也就是說,與其羨慕西方表面上的科學繁榮,不如探究科學發(fā)達的“本根”、“本柢”,這就是科學探索中科學者的精神,亦即科學者的“心”,其中最重要的是“心” 的“神思”之功,在魯迅看來,“神思”就是人類超越物質(zhì)需要的精神渴求以及由此展開的精神活動,也就是一切高級形態(tài)的精神文化創(chuàng)造的始基①。以此來觀照,智性寫作中布置的自然科學背景,正是為了抵達人類的“意力”、“理想”與“神思”。以《絕望中誕生》作例,小說以三分之一的篇幅甚至直接羅列圖表來討論孟中天關(guān)于地球形態(tài)成型的奧秘,涉及天文學、地質(zhì)學、礦物學、物理學等多學科知識結(jié)構(gòu)。孟中天在孤身獨處的八年間,在被監(jiān)禁的空間內(nèi),以飛揚的神思完成了“孟氏猜想”,“對整個地球的理解,也是我在對自身命運絕望時獲得的 ”,經(jīng)過他的描述,地球已然變成一個擁有強大意志的生命體,在遠古浩渺的時間盡頭,經(jīng)歷了絕望中誕生的痛苦過程,以巨大而神奇的力量終于形成今日的地貌……地球的誕生與孟中天的精神再生就這般融為一體,他仿佛身當那個神秘而偉大的時刻,化作了滾燙的巖漿撫摸那隆起、凹陷的地表,化作了熾熱的硅鋁物質(zhì)以弧狀波形態(tài)進行塑性流動,感同身受著不同趨向的力造成的擠壓、斷裂……飛揚的神思與讓人目眩神迷的科學猜想完美的融合在一起,照亮了小說的敘述;而通過小說敘述,我們也不由得感嘆人類精神活動的偉岸。
  其次,智性寫作的小說圖景往往拋卻日常的生存狀態(tài),這似乎根植于這樣一種理念:曠世稀有的智慧與人性的本真,只有在絕境中才能被激活、爆發(fā);只有被逼上懸崖了才能作凌空飛翔。由此,在情節(jié)安排上他們往往有固定的設(shè)置,甚至顯得偏執(zhí),非得把主人公拋入困境、絕境、極境當中。不妨來看兩段創(chuàng)作談,分別來自麥家與曉航:
  
  乞力馬扎羅是一座海拔19710英尺的高山,山巔終年積雪。其西高峰叫馬塞人的“鄂阿奇—鄂阿伊”,即上帝之廟殿的意思。在西高峰的近旁,有一具已經(jīng)風干凍僵的豹子的尸體。豹子到這樣高寒的地方去干什么,沒有人作過解釋。有人解釋說,這只豹子是所有挑戰(zhàn)人類極限之人的象征。而極限是什么?是無知,是無底,是無謎底的謎……挑戰(zhàn)極限,無異于破譯密碼……②
  我越是在現(xiàn)實中沉浸,就越是反對那種庸俗的現(xiàn)實主義。它使雞毛蒜皮無限擴大化,并以微笑的面容扼殺了文學應(yīng)有的想象力。在我的觀念中,文學的任務(wù)應(yīng)該是這樣:它必須創(chuàng)造一個迥別于庸常經(jīng)驗的嶄新的世界,并努力探索形而上層面的解決之道。③
  
  在智性寫作者看來,文學關(guān)注的是那些挑戰(zhàn)極限的人與事,由此“創(chuàng)造一個迥別于庸常經(jīng)驗的嶄新的世界”。
  麥家《讓蒙面人說話》的主人公陳二湖供職于國家安全機關(guān),是一名功勛卓著的破譯人員。當他65歲退休以后,一系列怪異的事件發(fā)生了:他開始郁郁寡歡,健康狀況每況愈下;他一夜之間學會了圍棋,“最好的棋手,只要和陳一對上陣,他那點原本高出的優(yōu)勢,很快就會被陳追逼、壓倒,然后就是超過,遠遠超過”;而這種“見棋就長”的棋藝又在一夜間神秘消失;接著他的精神出了問題,“周圍的事物在跟他捉迷藏似的”……直到他重新回到破譯密碼的工作崗位,一切才恢復(fù)正常,“就像魚又回到了水里”。原來,破譯是一門尖端的事業(yè),是世界上最高級的心靈廝殺與搏斗;破譯又是一種陰暗而孤獨的科學,充滿了對人性的扭曲與扼殺,因為常態(tài)的人容易為密碼表面所蒙蔽,只有逸出常規(guī)的思想才能摸到解碼的門徑,更何況數(shù)十年如一日的處于這種瘋狂的狀態(tài)。陳二湖就好比多年潛藏在大野林莽中的人,根本不適合日常生活了。也就是說,只有在孤絕的生活與心靈狀態(tài)中智慧之光才能絢麗奪目,只有在精神爆炸的剎那間才能演繹出生命死亡與再生的詩意……
  朱蘇進《接近于無限透明》中的“我”在壓抑得讓人窒息的醫(yī)院中,恰恰得到了心智最大程度的啟蒙;小說更著力謳歌李覺身上一任真情而不矯飾不做作的天真。只有當精神被判定為失常、分裂的時候,才能充分呈現(xiàn)、享受生命的自然、透明,而當他恢復(fù)正常了,則不得不是委瑣、衰朽的。這是通過對精神的擠壓來淬煉“接近無線透明”的理想人格?!督^望中誕生》就更典型了,因為孤傲,孟中天無法容身于現(xiàn)實環(huán)境而身陷絕境,但正是在窮途末路般的寂寞與孤絕中,生命力與創(chuàng)造力得到了驚人迸發(fā)。“絕望”是實實在在的生存困境,“誕生”是征服絕望后的滿足、陶醉,類似于心理學家所謂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高原體驗”。說到朱蘇進對極限題材與非常規(guī)體驗的鐘情,這里可以提供一個饒有意味的比較:
  
  他(指少年朱蘇進——筆者注)住進了傳染病區(qū)那個與世隔絕的特殊的小環(huán)境里,脫離了天真活潑浪漫、充滿歡聲笑語的少年生活,周圍盡是病人老人,加上幾個醫(yī)生護士。病房后面就是太平間,心驚肉跳地看著裹著白布的一具具尸體被推進去,恐懼地窺視著里面到處是破碎的尸體。這種恐懼的心理一直折磨著他……(言聰:《絕望中誕生——訪作家朱蘇進》)④
  
  我喜歡一個人呆在太平間里,那用水泥砌成的床非常涼快。在我記憶中的太平間總是一塵不染,四周是很高的樹木,里面有一扇氣窗永遠打開著,在夏天時,外面的樹枝和樹葉會從那里伸進來。(余華:《最初的歲月》)⑤
  
  以上這兩位作家在童年時代都有過類似的體驗,我們不妨稱之為“太平間體驗”,但是體驗到的內(nèi)容卻大相徑庭,而我們知道,這個時候的領(lǐng)悟、體會,在一個作家日后的創(chuàng)作中會留下深刻的印痕。朱蘇進后來對恐懼的控制與克服,并非是通過遺忘,而是將得之于恐懼的非常體驗推到極致,由此,反作用力也能被推到極致,他將筆下心愛的人物一次次地置放到絕境中,勘查絕境體驗中迸放出的非比尋常的力量。而少年余華卻將太平間當作了避暑佳地,在興許根本不理解生死意味著什么的時候,他無意間、不自覺地習得了一種平和安謐的態(tài)度。余華同樣寫過奇崛的小說,但是以《活著》、《許三觀賣血記》為代表他開始了轉(zhuǎn)型,“作為一個詞語,‘活著’在我們中國的語言里充滿了力量,它的力量不是來自于喊叫,也不是來自于進攻,而是忍受,去忍受生命賦予我們的責任,去忍受現(xiàn)實給予我們的幸福和苦難、無聊和平庸”⑥;活著“就是忍耐:面對所有逆境苦難,包括最殘酷的”——在此,活著,意味著以最簡單最平凡的方式(而不是選擇“喊叫”或“進攻”這種超常的方式)去面對最殘酷的生死大痛,這種將非常境遇當作自然常態(tài)來安然承受的理解,興許冥冥之中與他幼年時的“太平間體驗”有著神秘的聯(lián)系吧。
 第三,由上所述,智性寫作的題材范圍與聚焦點往往是單一的,作家在狹小的空間內(nèi)閃轉(zhuǎn)騰挪,心無旁騖,這造就了智性寫作的鮮明風格,然而這何嘗不是一種挑戰(zhàn)?《風聲》中的地下工作者在重重鎖鏈中將情報由“密室”送出,完成這樣的故事需要抽絲剝繭般的敘事能力,但麥家挑的就是這樣一條狹路,且走得穩(wěn)穩(wěn)當當,在他筆下,一個個神秘莫測的“蒙面人”從數(shù)字符號的迷宮中款款走出,血肉充盈地站立在我們面前。可以說,作家與他筆下心愛的主人公們共享著那種困境、絕境、極境,他同樣選擇了逼仄的空間,通過對壓抑、阻礙與挑戰(zhàn)的克服,來提煉精神掘進的力量。朱蘇進說:“一個人必須進入某種程度的非人狀態(tài),才能將自己像子彈那樣打出去,在創(chuàng)造的空間中飛行。”⑦不管是對小說情節(jié)的安排,還是對自身創(chuàng)作狀態(tài)的把握,他們都希望從孤絕的空間中“像子彈那樣”突擊出來,由此迸射的力與美,讓人迷醉。這是是智性寫作的文學抱負。
  總結(jié)一下,智性寫作通過設(shè)置極限情境來觀察人類的智慧形態(tài)與精神潛能,這是一種高難度的寫作,充分考較著作家的心智與敘事能力。
  
  2
  
  朱蘇進筆下的人物——李覺、南琥珀、孟中天等等,無不具有出類拔萃的智慧。其次,這又是一批孤獨者,作家早已坦言“喜歡那種鐵蒺藜似的孤獨的美”,無怪他筆下的人物以孤獨為樂,享受孤獨,孟中天一語道破其中的秘密:“對孤獨的渴望,乃是精神升華。”孤獨成了“精神升華”與智慧迸發(fā)的養(yǎng)料,所以“越是出色,便越是寂寞”。這些精英還必須有含蓄于心的隱痛,甚至陶醉于其中,甚至依靠這一隱痛的“發(fā)酵”來成就人生的輝煌。這同樣根源于朱蘇進將隱痛視為“智者的必然屬性”的獨特認識:“隱痛不是生命力量的萎縮而是凝聚,它直接表現(xiàn)為一個人的內(nèi)在質(zhì)量。”⑧在《接近于無限透明》中,“我們”憑借隱痛“把自己和別人區(qū)分開”,由此,“我們”和“別人”在精神價值與“內(nèi)在質(zhì)量”上構(gòu)成涇渭分明的等級序列,擁有隱痛的“我們”在面對沒有隱痛的“別人”時,充溢著巨大的優(yōu)越性,后者在前者眼中,只是“掛在某個正數(shù)后頭的一連串的零”、甚至是“人式的猴子、或者猴子式的人”。更為復(fù)雜的是,在這撥智者的智慧形態(tài)中往往潛藏著惡的因子,他們恃才傲物不顧忌傷害周圍人的自尊,才華橫溢又性格乖戾,創(chuàng)造力旺盛同時欲望不知饜足……《接近于無限透明》中的李言之每每使出“精致的精神暴力”訛詐他人,《絕望中誕生》中的孟中天無論是日常生活還是從政生涯都劣跡斑斑。上文討論過,絕望中迸發(fā)智慧的孟中天,與地球有著物我交融般的認同感,但是在“孟氏猜想”中,盡管地球已經(jīng)被描述為擁有強大意志的生命體,但是驅(qū)使其形態(tài)形成的原動力來自X天體,地球形成被X天體所驅(qū)動,正隱喻著超凡脫俗的智慧宿命般地受制于散發(fā)著惡之花的原欲。由此,小說末了孟中天突然放棄地學研究而重返權(quán)力場,興許也不是那么難以索解的。這里,朱蘇進似乎又在昭示那個我們熟知卻往往并不正視的“古老的話題”:智慧與人性的極致通過惡的途徑來展示,而人類歷史的進步往往來自原欲與惡的因子的釋放。
  朱蘇進在根本上就相信超凡的智慧、人性的美質(zhì)就是與惡駢體聯(lián)生難以分解(恰如孟中天自述“我不是正常意義上的好人”):
  
  善與惡,美與丑,你說互為母子,我說共為母子;你說它們是兩個東西,我說它們是一個東西;你說:我們都是對的;我說:聽人講真理只有一個哇,你怎敢將它劈為兩瓣。⑨
  
  朱蘇進創(chuàng)作的“優(yōu)美”與“危險”也是這般難以“劈為兩瓣”——在散文中他告訴讀者:“最危險的東西往往最優(yōu)美,最優(yōu)美的東西也往往最危險。優(yōu)美與危險,互相暗藏著對方,如同一柄劍的雙刃。”⑩——也就是說,如果出于道德準則的考量而否定他筆下的精英人物,那么那種壁立千仞的孤絕之美也將喪失殆盡。我們只能提出一些疑問以待商榷。比如,朱蘇進這樣來理解天才、智者、精英與弱者、庸者、碌碌世人之間的關(guān)系:
  
   碌碌世人在天才眼里,已經(jīng)有物種意義上的距離。世人如果還是人也只是個數(shù)量,浩瀚人海在天才眼里,近乎山川草木,只是他身處的自然生態(tài)環(huán)境而已。
  天才對于凡人的關(guān)懷不超出對于自然生態(tài)的關(guān)懷,天才對于凡人的愛也不超出對于一只鳥、一片云、一朵蓓蕾的愛。{11}

所以在朱蘇進的小說中,沒有為“碌碌世人”保留一個視角,相反卻習慣性地給予孟中天們道德豁免權(quán):“我承認,我不是正常意義上的好人。不過,這個世界是由好人和壞人共同創(chuàng)造的。歷史對人的評價,不是依據(jù)他好或壞,而是依據(jù)他創(chuàng)造了多少。我的政治生命早已結(jié)束,我無法使死去的人復(fù)活,也無法把貞潔重新還給女人。這些問題我考慮過一千次了,我只有一個選擇:在我有生之年,徹底解開地表的奧秘。我想,這比一千個人性命,一千個女性貞潔都更貴重,這就是我的補償。但我又不是為補償罪過而工作,那只是個很渺小很美好的感情。我工作是為了完成我的使命。”當然,敘事學告訴我們:敘事者不等于作者,但是,精英與天才的邏輯在小說中占據(jù)著如此強力核心的地位,他們的自辯理直氣壯,而周圍人(比如“我”、韓小娓)根本無法與其展開平等而有效的對話。其實,小說中對孟中天們的傾力關(guān)懷與作家對天才、智者、精英與弱者、庸者、碌碌世人之間關(guān)系的理解很大程度上就是一體的。在此,我們且不說智慧只有通過惡之花來展現(xiàn)(“歷史對人的評價,不是依據(jù)他好或壞”)是不是過于狹隘、絕對,就只針對孟中天的辯解邏輯而言——為了“完成”歷史賦予的“使命”,那么碌碌世人的生存(“一千個人性命,一千個女性貞潔”)是可以順理成章地被犧牲、勾銷——這其中會引發(fā)的危險顯而易見(我們看過太多以此為借口而發(fā)動的災(zāi)難、浩劫),更何況,文學往往是站在這樣的一種邏輯的反面,由此構(gòu)成的文學傳統(tǒng)漫長而優(yōu)秀。在《分享張承志》一文中,朱蘇進表達了對他心愛作家的尊敬,不過,他“分享”的只是張承志凜然的“決絕之勇 ”,而無法體會到后者俯首皈依衣衫襤褸的哲合忍耶時的謙卑博大。
  當作家將碌碌世人及他們瑣碎的欲望刪削盡凈之后,由此得到的清晰、明快的圖像,到底是揭示了歷史的“本質(zhì)”,抑或是對歷史草率的簡寫?當與普通人的生活世界相溝通的意愿、實踐付諸闕如的時候,我們到底如何評價天才、精英們的歷史貢獻?其實,中國現(xiàn)代小說的敘事,就是從一個超脫于庸眾圍困而獨自覺醒、自認揭穿了歷史本質(zhì)的“狂人”開始的,毫無疑問,他就是那個時代的天才、精英。對于《狂人日記》的理解眾說紛紜,我比較信任這樣一種讀法:“‘超人’式的‘精神界之戰(zhàn)士’,意味著從身在其中的世界中脫離出來,獨自覺醒,然而,這是一種‘尚未經(jīng)過將自身客體化的覺醒’,處于脫離現(xiàn)實世界的狀態(tài),因而這個世界上也就沒有了自己的位置,無從擔負起變革現(xiàn)實世界的責任。因此需要獲得再一次覺醒,回到社會中來??袢说?lsquo;我也吃過人’的反省就是這樣的第二次覺醒,獲得了這樣的‘有罪的自覺’,個人的主體位置就降落到現(xiàn)實的境遇中。”{12}由此我們來看《接近于無限透明》中李言之對李覺的評價——李覺在精神病康復(fù)之后變成了李言之,這無妨視作一種微弱的自我質(zhì)疑——就不禁會感到意味深長:
  
  那個李覺,怪人哪異人哪。……一大堆靈感都會叫人拾了去,自己做不出一樁事。他那種人天生就不是做事的人,是編織幻想的人,是個終日拈弄詩意而又不寫詩的人。他每一個靈感哪意念哪,在正常人看來都帶有了不得的異見,沾上一點就大受啟發(fā),別人拿去就能鬧出大動靜來,偏他自己不行。
 天才與精英們,只有從浪漫的驕傲與優(yōu)越感中自我拯救出來,回到這個世界的日常生活中,才能成為一個對他所身處的社會現(xiàn)實及其歷史文化境遇,真正負有自由責任的主體。
  
  3
  
  南帆先生這樣評價朱蘇進《四千年前的閃擊》、《祭奠星座》等作品:“這幾部小說不乏宏大的想象和奇妙的片斷構(gòu)思,但是,它們的內(nèi)涵單薄,人物性格蒼白,情節(jié)邏輯陳舊,某些重要的生活紋理被草率地忽略了。這種故事僅僅虛擬一些超級智慧在真空中相互較量。”{13}正是在這里,智性寫作的后繼者麥家表現(xiàn)出優(yōu)于前輩的出色之處。他的創(chuàng)作有著堅實的物質(zhì)外殼,王安憶稱贊麥家的小說“在盡可能小的范圍內(nèi),將條件盡可能簡化,壓縮成抽象的邏輯,但并不因此而損失事物的生動性”{14},這是中肯的評價。如何讓人物和事件的情理邏輯超出世俗期待,同時又不喪失真實感,對于這二者的溝通,曉航同樣作出了積極嘗試?!稁熜值耐哥R》要演繹的是人類對真理的認知過程,樸一凡說“真理不是用功利而世俗的方式可以到達的”,然而真理的獲得必然無法戒絕實際生活的淬煉,樸一凡不斷用各種日常事件與事物去啟發(fā)“我”的科研,那也正是要通過真切的人生體驗去篩選出世相掩蓋下的有效信息。小說正是在真理?世俗的巨大張力間創(chuàng)造出迷離的詩意。
  緊張的懸念與殘酷的心智拼爭,絕處逢生時出人意表的奇思妙想,縝密、步步為營的邏輯推理……這一切都使得智性寫作構(gòu)筑的小說有著強大的閱讀快感。然而麥家長篇《解密》在讓人手不釋卷的同時,又產(chǎn)生出一種悲憫感,越趨于篇末越讓人沉重。天才易折,天才的容金珍被專斷的國家意志劫持、征用,后者無情剝奪了前者本該擁有的健康和幸福。但悲憫的來由,似乎不僅于此。希伊斯教授多次寫信勸說容金珍“盡可能選擇回頭”,從情報部門的密碼破譯中抽身而退,用自己驚人的數(shù)學天賦投注于人腦研究。具有反諷意味的是,希伊斯本人也是一個隱藏了身份的密碼制造者,他對容的勸說不免出于功利甚至陰謀的私心。但正如批評家王鴻生先生指出的:“如果換一個角度看,希伊斯的規(guī)勸又何嘗不是一種遲到的覺悟,一種對杰出才智的愛惜?”{15}在正常情況下,所有密碼在其保險期內(nèi)是不可能被破譯的,破譯不了是正常的,破譯了是不正常的,然而殘酷而又荒.唐的是,你的職業(yè)要求必須去破譯密碼,這是巨大的悖論,仿佛“聽死人的心跳聲”。人類自己費盡心機地制造出稀奇古怪的密碼,再費盡心機地去破譯它,說白了,密碼的破譯,就是人類中的一部分天才將自己的希望和生機維系在另一部分天才的閃失和差錯之上,這種強烈的荒.唐與悲哀的疊加,就構(gòu)成了破譯者的一生。這實在是一個“糾纏不清的怪圈”。容金珍被帶進情報部門之前,曾對情同父親的校長“重重地嘆一口氣”:“您可能把我送去了我不該去的地方。”也就是說,容對自身未來可能遭遇的厄運有著清醒自覺,但事實證明他對破譯極度癡迷(“紫密”就是他主動出擊而破譯的),“人類眾多精英被這場游戲折磨得死去活來 ”,與此同時又不可遏抑地身陷其中難以自拔。這也是一個“糾纏不清的怪圈”。希伊斯教授早就悟到:捆綁著“國家的秘密和利益”的密碼,其本質(zhì)是“反科學、反文明”的,甚至就是反人性的,而諸如容金珍這樣的天才破譯者就是陪綁者,他越是才華橫溢,越是容易被捆得緊、壓得粉碎、直至吞沒殆盡。對于容金珍們來說,他們到底成就了輝煌,還是在驚才絕艷的裹挾下,剎那間趨向了生命價值的虛無?這更是一個“糾纏不清的怪圈”。
  《解密》提示我們:智性寫作觀察的是智慧形態(tài)與精神能力,而優(yōu)秀的智性寫作往往更進一步,從人類倫理的角度對上述二者進行考量:人類智慧的極限,同生命的形態(tài)與價值構(gòu)成何種關(guān)聯(lián)?通過對精神潛能的勘測,我們能否發(fā)現(xiàn)人類更為本真的精神世界?……這樣,一種多維度的質(zhì)疑、對話、駁難、拆解,就真切地呈現(xiàn)出來。
  我們再來看朱蘇進。由于戰(zhàn)爭中的兩軍對壘、兩極對立在和平年代只能以虛擬的形態(tài)出現(xiàn),所以壯麗的英雄主義開始鋪演成在官場政壇的爭權(quán)奪勢中個體精神的膨脹和欲望的絕叫,在這一類小說中,生命只能在現(xiàn)實與世俗認可的原則中實現(xiàn)自身(比如對于孟中天來說,“孟氏猜想”只是他被壓抑的熱情的轉(zhuǎn)移,所以他最后作出再次從政的選擇自然不過,“我一直渴望回到那種生活與斗爭中去,這渴望從來沒有死滅”)。但我以為,朱蘇進最出色的小說并不在此列。正如陳思和先生所論:“這里仿佛有兩個朱蘇進,一個是軍人和政治謀略家的朱蘇進,把生命的欲望放到世俗的絕壁上錘打;一個是哲學家朱蘇進,把對生命的意義放到了形而上的境界給以參破。”{16}后者是出類拔萃之作,這些小說開始有意跳出軍人生活的領(lǐng)域,也就是說,軍人的個人經(jīng)歷只是一種角度,由這一角度他要去觀察更為本質(zhì)的人類精神世界。如同洗盡鉛華一般,他一步步地剝?nèi)ト松姆N種外在的、形形色色的附著物,最終要淬煉出形上境界中的生命意義以及本真的人性,用朱蘇進自己的話來說,就是生命“本初的潔凈狀態(tài),赤裸裸地,一無遮掩地袒露著”{17}。
  最具代表意味的是中篇《凝眸》,小說在敘事外形上有著嚴密的對稱結(jié)構(gòu),一切場所、景物、人物與事件都被工整地一分為二:兩座緊挨著的小島,我方占據(jù)著鯊尾嶼,敵方占據(jù)著鯊頭嶼;鯊頭嶼成為我方的偵察對象,鯊尾嶼成為敵方的偵察對象;這一天,“我”到了鯊尾嶼,而“三十三號”上了鯊頭嶼(連這兩人的長相也如此相似)……小說中的這些對稱,既制造著森然的對立,又暗中滋長出對應(yīng)——每日每夜雙方都緊張地對峙著,又通過觀察鏡相互觀察(“我們能從對面瞧見我們”)、猜測、試圖進入對方的內(nèi)心世界。從整部小說來看,“對應(yīng)”努力嘗試掙脫制造著間距、隔閡的“對立”,具體地說,就是掙脫父輩們留下的歷史仇恨,掙脫“我”與“三十三號 ”這一代人自幼接受的意識形態(tài)教育以及長期對峙中產(chǎn)生的相互廝殺的沖動。而最終將小說意蘊推向頂峰的,正是心靈互感的對應(yīng),小說最后“我”為敵軍戰(zhàn)士“三十三號”的死亡降旗志哀,這是人性自身向反人性的戰(zhàn)爭及其造成的隔膜的抗議。
  作為軍人,如果沒有戰(zhàn)爭和敵人似乎就喪失了主要價值;同樣,傳統(tǒng)的軍事文學一般也用二元對立的沖突方式來推動情節(jié)發(fā)展?!赌窂?ldquo;四周充滿威脅”的兩軍對壘中拉開序幕,最終卻完成了從對峙到凝眸的跨越與升華。這一升華,不僅僅褪盡軍事和意識形態(tài)沖突,甚至不僅僅是在海峽兩岸父輩的仇恨之后閃現(xiàn)出和解的希望之光,更是在更高層次上追求人類的溝通、理解,以及生命形態(tài)的圓融和諧。我以為這樣的小說可以撐破上文提到的作家對天才與碌碌世人之間關(guān)系的畫地為牢般的界說。
  還可以提到的是,因為人類彼此的“凝眸”這一情景中濃縮著豐富的意味,它自身構(gòu)成了悠久的文學表現(xiàn)傳統(tǒng)。遠的不說,就以卞之琳耳熟能詳?shù)摹稊嗾隆窞槔?,這首詩中的“凝眸”意象、情境可以簡化為?押人(看)你(看)風景,明月(裝飾)你(裝飾)人。 “你”站在橋上看風景,“你”是主體,風景是被看的客體,同時在樓上人的注目下,“看風景人”成為主體,“你”成了作為客體的風景之一。第二節(jié)同然,“你 ”是畫中主體,明月作為裝飾物是服務(wù)于“你”的客體,然而“你”又進入“別人”的夢,做著夢的“別人”是主體,“你”是夢中裝飾,變成客體。這里主語/賓語、主體/客體的互換,在藝術(shù)形式上構(gòu)造出不斷破除定位視點、自由流動的審美空間;在主題意蘊上更是抒發(fā)著萬物相對又互為關(guān)聯(lián)的哲理?!稊嗾隆穼懹冢?30年代中期,越是在風雨如晦的現(xiàn)實中,越是在人們被人為的對峙、隔閡所切割的特殊境遇中,我們就越能傾聽到“表現(xiàn)相對相親、相通相應(yīng)”{18}的詩。朱蘇進的《凝眸》正可歸入這一類結(jié)構(gòu)精巧而意境深遠的文學中。
 我們在評論朱蘇進時往往會說,這個作家基本不參與1980年代以來變換流轉(zhuǎn)的各類文學思潮,其實我總覺得,朱蘇進的小說彌漫著濃郁的1980年代氣質(zhì)(盡管一些作品創(chuàng)作于1990年代,但流風余韻一脈相承),那種絕對的精英姿態(tài)和洗盡鉛華對人性本真的追究,正得自于1980年代的知識氣候,興許在今天的時代氛圍中越來越顯得格格不入。自1990年代中后期開始,朱蘇進似乎已鮮有新作問世,這一直讓我深以為憾。所以當我在麥家、曉航的創(chuàng)作中重現(xiàn)發(fā)現(xiàn)智性寫作的風姿時,確實有久別重逢的激動。麥家的《陳華南筆記本》、《解密》、《暗算》、《風聲》等紛紛獲得好評,曉航的《師兄的透鏡》已經(jīng)獲得了第四屆魯迅文學獎,這些都說明智性寫作正在深入人心。孤絕中的突擊往往是高難度的挑戰(zhàn),所以應(yīng)者寥寥;因為稀有,更彌足珍貴。我們應(yīng)該為這樣的寫作鼓掌喝彩,并拭目以待它取得更高的成就。

  
  注釋
  ①參見郜元寶:《“科學”·“本根”·“神思”》,《魯迅六講》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年1月。
 ?、邴溂遥骸讹L干凍僵的豹子》,《小說選刊》2003年第7期。
 ?、蹠院剑骸兑钥缭浆F(xiàn)實的名義》,《小說選刊》2004年第5期。
  ④言聰:《絕望中誕生——訪作家朱蘇進》,《出版廣角》1996年第1期。作家對這段經(jīng)歷的自述可參見朱蘇進:《假如還有一次人生》,《獨自散步》,解放軍文藝出版社1998年2月。
 ?、萦嗳A:《最初的歲月》,《沒有一條道路是重復(fù)的》第63頁,上海文藝出版社2004年2月。
  ⑥余華:《詞語的力量》(《活著》韓文版序),《靈魂飯》第224頁,南海出版社2002年1月。
  ⑦朱蘇進:《心境若干》,《文藝爭鳴》1993年第6期。
 ?、嘀焯K進:《心境若干》,《文藝爭鳴》1993年第6期。
 ?、嶂焯K進:《古老的話題》,《小說選刊》1986年第10期。
  {10}朱蘇進:《最優(yōu)美的最危險》,《獨自散步》第3頁。
  {11}朱蘇進:《天才》,《獨自散步》第204頁。
  {12}參見張新穎:《主體的確立、主體位置的降落和主體內(nèi)部的分裂:魯迅現(xiàn)代思想意識的心靈線索》,《20世紀上半期中國文學的現(xiàn)代意識》,三聯(lián)書店2001年12月。
  {13}南帆:《優(yōu)美與危險:朱蘇進論》,《鐘山》2000年第3期。
  {14}《風聲》封底的宣傳語。關(guān)于這個問題,還可參見謝有順:《讓一種莊嚴的人生站立起來:讀麥家的〈風聲〉》(http?押//blog.sina.com.cn/xieyoushun)。
  {15}參見王鴻生:《從敘事批評到敘事倫理批評——一個個案:尋找麥家〈解密〉的悲哀之源》,《南方文壇》2008年第1期。
  {16}陳思和等:《朱蘇進:欲望的升華與世俗的羈絆之間能否超越?》,《談話的歲月》,復(fù)旦大學出版社2004年7月。
  {17}朱蘇進:《回想》,參見《朱蘇進文集·第三只眼》,江蘇文藝出版社1996年11月。
  {18}卞之琳:《冼星海紀念附驥小識》,《卞之琳文集》(中卷)第208頁,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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