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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7月,上海大學成立了國內第一個文化研究系,(與之相關,上海大學的中國當代文化研究中心、當代文化研究網分別于2001年11月和2003年3月成立。)除了開展一系列的研究計劃、課程建設、國際合作,學術出版也成為日常工作的重要組成。主持策劃的一批出版項目,既有海外理論資源的系統(tǒng)引介,又有本土實踐活動的具體探索,并且總其名稱為“熱風”書系,意在取法魯迅的立場和態(tài)度,以學術的方式關注當代中國和世界。八年多來,從最初的《資本主義不是什么》到最近的《歷煉精魂:新中國戲曲改造考論》,已經出版“熱風”叢書22種,《熱風學術》叢刊7輯,形成了特色鮮明的序列規(guī)模、研究群體和工作方式。
正如王曉明在《翻譯的政治》中指出的,80年代的翻譯運動“構成了中國人重新感覺和思考現(xiàn)實的基本參照系,成為啟發(fā)和引導他們的感覺和思考的重要因素”,把握這一點,也就抓住了“理解中國新時期文化變革的一條關鍵性的線索”。而作為其出版實績和傳播實體,當時最為出名的三套大型譯文叢書——“美學譯文叢書”、“走向未來叢書”和“文化:中國與世界叢書”正留存下今天仍能觸摸與重溫的思想史文獻。在這個意義上,倘若從出版的角度回顧90年代末興起至今的“文化研究”(cultural studies),那么京滬等地的相關專著、譯書,尤其是持續(xù)推出的幾種系列叢書,同樣提供了觀察這一學術和思想運動的文本實物與媒介軌跡。我們不妨以上海大學文化研究系策劃主持、上海世紀出版集團編輯出版的“熱風”書系為例,借用文化研究的方式來梳理“文化研究的出版與傳播”,呈現(xiàn)出文本內外的互動和勾連。這一狀況,不僅關乎教學與科研、學術與出版等知識生產的復雜關系,而且本身也展開著理論與實踐、思想與行動等文化過程的現(xiàn)實“表征”。
一、從書齋、會場到課堂、媒體:文化研究的“跨界”實踐
起步之初,“熱風”書系主要集中在“研究坊”和“思想論壇”兩個板塊,即對應著研究專著和會議論文集,如《傳媒的幻象:當代生活與媒體文化分析》就是一本媒體文化研究專著,作者從時尚報刊、廣告等文化現(xiàn)象入手,考察了當代中國社會文化的變化,及其在新聞報刊、廣告等傳媒領域的表現(xiàn);而《當代東亞城市:新的文化和意識形態(tài)》則是2003年召開的同名學術討論會論文精選,收錄了13篇海內外學者對歷史敘事、消費空間、影音媒介等東亞城市文化狀況的分析研究。其他則有《身份建構與物質生活:20世紀50年代上海工人的社會文化生活》、《鄉(xiāng)土中國與文化研究》、《魯迅與竹內好》、《神圣書寫帝國》等等專題??偟恼f來,研究的興趣或討論的議題非常豐富,雖然看似五花八門,但卻能從整體上感受到強烈的現(xiàn)實關懷和問題意識。這意味著,“熱風”書系所理解的“文化研究”,既不同于一味求新、僅限浮表的流行文化研究,也有別于爬羅剔抉、檔案軼聞的新文化史研究,更不是耽溺圈子、商業(yè)宣傳式的某某文化的研究,而是逐步呈現(xiàn)出自身學術訴求的“問題”與“方法”。
譬如,2005年日本思想家竹內好的文集《近代的超克》在中國出版,這一譯本收錄了其代表作《魯迅》和一系列討論亞洲、戰(zhàn)爭、文學的文章,一時間,“近代的超克”、“中國與亞洲”、“政治與文學”等成為知識界熱議的話題。當年12月,上海大學便組織了一場“魯迅與竹內好國際學術研討會”,與會者紛紛從各自的著眼點出發(fā),解讀思想人物和事件。盡管有些發(fā)言不免延續(xù)學科壁壘、學術分工一貫的條框和限度,但不少討論或論文卻也顯示出竹內好那種打破學科專業(yè)、跨越思想文學的態(tài)度與可能,并敏銳而執(zhí)著地展開了對現(xiàn)實狀況中“政治”與“文學”關系的思考。因此,隨后結集為“熱風”書系一種的《魯迅與竹內好》,并不像一般的會議論文集那樣簡單拼合,而是把與會論文,相關參考文本,以及《文學的獨立是什么》、《中國文學的政治性》和《近代主義與民族問題》這三篇竹內好的文章編排在一起,形成一個跨界的、可待繼續(xù)討論的開放空間。從作者群體來看,則既有中國文學研究者,又有日本文學研究者,還有思想史研究者等,即便是作為主要組成的文學研究者,在方法上也不限于文學,而是運用文化研究的方式,反思與跨越固有學科建制,重新探討文學/政治的定義。
與之類似,“熱風”書系緊貼思想與社會問題的重點和熱點,廣泛涉及大眾通俗文化、新興傳播媒介、工人文化生活、“三農”問題等諸多領域,一系列的議題與方法展示出,文化研究并非只是流行文化的研究,它同樣關注理論和思想的難題,關注歷史與現(xiàn)實的問題;它的“跨學科”并非多學科或交叉學科的生長,毋寧說既要充分吸取已有學科生產出的知識與視野,又要不斷拒絕成為新興“學科”,對學院體制、知識建制保持反省與批判。可以說,這些都呈現(xiàn)了書系的“跨界”品性。
不僅如此,稍稍留心每本“熱風”勒口上的系列書名,便會發(fā)現(xiàn)一個體例或類型的變化:盡管近些年仍有《大眾傳媒與上海認同》、《制造國民:1950—1970年代的日常生活與文藝實踐》、《從首爾到墨爾本:太平洋西岸文化研究的歷史與未來》、《歷煉精魂:新中國戲曲改造考論》等“研究坊”或“思想論壇”,但也新增了“講義與讀本”、“當代觀察”等板塊,推出了《中國現(xiàn)代思想文選》、《巨大靈魂的戰(zhàn)栗》、《“城”長的煩惱》等新作。這幾種的最大特點,便在于討論場所、生產空間的變化。相對于較為傳統(tǒng)的學者個人寫作、集體會議發(fā)言,這里聯(lián)系的則是青年人為主體或具有更多能動性的課堂空間、媒體空間。
譬如《巨大靈魂的戰(zhàn)栗》依托于滬上各高校教師共同組織的“文化研究聯(lián)合課程”,為學生講授當代文化理論、經典名著。盡管主講者還是教師,但潛在讀者或對話者的存在,課堂教學空間的存在,已經內化為主講者發(fā)言的前提,更何況書中還保留了一些現(xiàn)場問答互動,使全書減少了學術著作的高頭講章味道,增添了課堂交流的生動氣氛,無論授業(yè)“內容”還是傳道“形式”,都凸顯了“文化研究”的實踐意味。而入選了《中華讀書報》2010年十大好書的《“城”長的煩惱》則聯(lián)系著“當代文化研究網”所代表的網絡媒體空間。以2010年上海“世博會”為契機,該網站策劃開展了“我們的Better City”大型網絡討論,期待重新思考“城市”、想象城市生活。二十多天的討論,得到了基層工作者、媒體從業(yè)人員、都市白領、專欄作家、大學師生及不少普通市民的積極支持和熱心參與。最終結集出版的,就是網絡討論的精華文章和網友們的紛紛議論。且不論討論結果如何,甚或有無結論,這種跨越不同群體,重新激發(fā)或創(chuàng)造真正“公共性”的努力,本身不也推進了文化研究的“跨界”實踐?
根據(jù)“熱風”書系的出版設想,今后會在“講義與讀本”、“當代觀察”等方面多加側重,計劃推出“流行詞研究”、“上海青年居家生活分析”等專題。一方面,吸引和啟發(fā)更多的青年人關注當代中國,思考自我與世界的關聯(lián),開拓充實文化研究的真切“問題”;另一方面,也期待以更積極主動的方式介入各種媒體實踐,營造可能的思想空間,發(fā)展鍛煉出文化研究的獨特“文體”。把握“時弊”與“文字”的辯證關系,或許會將書系更深刻置于魯迅所開創(chuàng)的“熱風”傳統(tǒng)之中。
二、把握當下與重返歷史:文化研究的“連接”行動
如果說“跨界”是“熱風”書系的實踐品性,那么“連接”則可以看作其某種行動的指歸。這里所謂“連接”(articulation),在詞源學的角度是指兩種不同的事物相互鉸合或咬合在一起,如卡車車頭(駕駛室)和后半部(拖車)連接起來組成一個整體。而使之具有理論色彩的,正是英國文化研究學派的代表人物斯圖亞特·霍爾。簡捷說來,意在揭示事物之間被掩蓋、被遮蔽的聯(lián)系,甚至創(chuàng)造事物的新型關聯(lián)與秩序;指向了故事的重新講述,歷史的再度激活、敵友的再次劃分,等等。就像《熱風學術》叢刊所標示的,“熱風”書系“聚焦于當代中國自20世紀80年代晚期至今的支配性文化及其生產機制,19世紀中期到20世紀70年代中國歷史所提供的資源和條件,正是這二者的相互作用,構成了當代中國社會文化再生產的關鍵環(huán)節(jié)。”把握當下,重返歷史,成為了文化研究“連接”的行動組成。
作為第一股“熱風”,《資本主義不是什么》就呈現(xiàn)出強烈的“連接”訴求。作者綜合經濟人類學、經濟史、政治經濟學、文化經濟學和文化研究的相關成果,討論在歷史和現(xiàn)實中存在的資本主義與流行的意識形態(tài)的分別和關系,可以說是力圖重新講述一個“資本主義”的故事。而此后的《大眾傳媒與上海認同》,則聚焦上海,希望通過大眾傳媒的舞臺來透視社會的變化,觀察不同的社會力量是如何在不同的歷史階段粉墨登場的;并分析是什么樣的力量在介入這個舞臺的搭建過程,決定了觀看和理解社會的視角,決定了怎樣的人群能夠被召喚為舞臺上不同的角色和演員。只有在此基礎上,我們才能讀懂媒體形象的潛在話語,才有可能“講述老百姓自己的故事”。再如《中文世界的文化研究》,作者來自大陸港臺,囊括戴錦華、王曉明、蔡翔、陳清僑、羅永生、許寶強、陳光興、劉紀蕙、何春蕤等中文世界的文化研究中堅力量;話題包涵快餐服務、藥品使用、警匪電影、都市想象、酷兒理論、房產廣告等當代文化的不同層次、不同面向。盡管這些地區(qū)“各自的內部,社會、歷史和文化的差異都不小”,這些研究“自然就在經驗、立場、對象、方法等各個方面,呈現(xiàn)豐富的差異”,但“唯其立足于內部的差異,共同或相通之物才真有持久的能量”。某種意義上,“中文世界的文化研究”既追求著當代文化的“再解讀”和重新“連接”,又構筑了文化研究者們的思想攜手與行動連接。
而愈是深入當代文化的隱秘腹地,愈會發(fā)現(xiàn)山川河谷的形成并非一日之功,內中糾結回旋著無數(shù)的文化褶皺或歷史斷層。也因此,“熱風”書系對當下的把握離不開對歷史的理解;重回現(xiàn)場,才能為重返當下提供明晰的路標和參照。在《身份建構與物質生活:20世紀50年代上海工人的社會文化生活》中,探尋了在國家意識引導之下,工人階級伴隨著生活方式的結構性變動,如何利用集體的文化習得,重新構建新的階級意識,呈現(xiàn)出嶄新的行為動機、精神態(tài)度與價值信仰,并進一步推動著社會機制的運行;在《制造國民:1950—1970年代的日常生活與文藝實踐》里,討論了冷戰(zhàn)時期,中韓兩國在各自的國家國民形成過程中的理論思考和歷史狀況,以期在對照中提供重新思考當下國民國家問題的歷史和思想的雙重資源;在《歷煉精魂:新中國戲曲改造考論》下,辨析了新中國如何通過大眾文藝實踐的“推陳出新”來創(chuàng)造社會主義的“新文化”,并以此重塑現(xiàn)代民族國家理想和人民主體形象,包括如何完善宣傳機制、變革政治形態(tài)、培育文化認同、重建社會秩序,進而如何再造民眾生活世界及其倫理道德觀念等重大理論與社會實踐問題。在文化研究的關照之下,所有這些漸行漸遠的歷史記憶將逐漸回到我們的視野,不再沉溺于個人恩怨、密謀詭計或八卦軼聞,而要成為重返當下,連接今天的“當代史”。
歷史經驗的發(fā)掘,讓我們重新了解到現(xiàn)實的諸多來路和可能;歷史文本的激活,更為我們再度打開了思想行動的視野與空間。厚厚兩卷本《中國現(xiàn)代思想文選》,正提供了這種知行的密度和強度。編者精選自晚清到民國時期的一百二十余篇思想文化方面的重要文獻資料,將選文以主題詞形式分別歸類,從新的視角梳理與凸顯中國現(xiàn)代思想脈絡——尤其是其內部張力,內容涵蓋此一時期中國人對于現(xiàn)時危局之造因、變革危局之方式以及中國之未來想象等多個層面的深刻思考。帶著現(xiàn)實的問題與關切,文選的編修別有一番新意?,F(xiàn)代早期,人們“全盤性地重新想象什么是中國”,并“全力去落實這些想象”;“在我們自己的歷史中,特別是在離我們不遠的現(xiàn)代早期的歷史中,有更豐厚的東西等待我們去重新認識。和從異域尋得的啟示相比,這些來自我們自己的過去、在精神的血緣上與我們直接相連的東西,應該更有可能提供某種真正有效的參照,某種令人信服的標準”,基于以上認識,文選首先列出“三千年未遇之變局”、“時勢”、“心力”、“體”、“用”等一系列關鍵詞,由此編排進我們耳熟能詳?shù)凝徸哉?、章太炎、梁啟超、陳獨秀等文?也輯錄進略為陌生、又較少收入思想史選本的施存統(tǒng)、閻錫山、陶希圣、晏陽初等言論。凡此種種,眾生眾聲,共同勾勒出一幅現(xiàn)代早期的中國思想復雜圖景。誠如編者坦誠相告的,“重讀現(xiàn)代早期的中國思想,是破解今日中國的思想難題的一條可能的路徑。越是意識到,這難題并非只關乎1950—1970年代,而是更深刻地關乎中國的今天和未來,我們就越不避淺陋,要以編選思想文獻的方式,為此盡一份力了。”
文化研究的“連接”行動,既帶給作者、也帶給讀者重新理解過去、把握現(xiàn)在、展望未來的敘述沖動;又傳遞你、我、他/她們跨越地域、身份差異的溝通可能。譬如,八年多走來,原本叢書中會議發(fā)言或課堂講稿的聽眾/整理者,都從本科、研究生畢業(yè),走向全國各地的大中學校,或媒體出版甚至其他領域、崗位,并成為新的原創(chuàng)作者,他們將“文化研究”的眼光與思考傳遞到更廣闊的天地,以“文化研究”的方式,成為認真觀察中國實況,思考中國問題的人們。而各種文化研究議題的工作坊、研究計劃,也將全世界關注現(xiàn)實、關心未來的人們聯(lián)系了起來。“連接”,既是時間的,也是空間的,更關乎我們共同的感受與心靈。
因而,“熱風”書系繼續(xù)開拓著舊有的話題,開挖著新生的板塊,不斷成長。如將回顧現(xiàn)代早期中國的“積極性社會共識”,追溯激進與改良中的“鄉(xiāng)村建設運動”;而“譯叢”部分已經引介了《全球左翼之崛起》,是對世界社會論壇這一抗衡全球新自由主義的批判性烏托邦的全景式描述,并將探尋非西方的社會建設理論,組織跨地區(qū)的文化研究教學討論等等。作為出版?zhèn)鞑ブ械奈幕芯浚?ldquo;熱風”書系直面時代,也直面“如魚飲水冷暖自知”的時代感受和反應,但“跨界”與“連接”中的“我自說我的話”,也會如“熱風”一般,漸漸吹拂向每一個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