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學的品格
【內容提要】
美學的學科格調是由來高深,學理高邁,風采高雅;其人文品位是核心尊人,本質尊真,演繹尊史;其臨界精神是向根而生,向他而生,向死而生。“三高”自信自強而瑕瑜互見,“三尊”自矜自重而利弊雜陳,“三向”自律自化而生死相依。在學科混亂,學品模糊,學術浮躁的國內外美學大潮中,厘定美學的品格對于美學學科建設舉足輕重;在美學幾乎膨脹為文學藝術“原理”的文教形勢下,透解美學的品格不啻重審基礎;在美學泛化為社會廣告包裝的市儈風氣前,澄清美學的品格等于正本清源。美學學后學和美學學外學亟待提上議事日程。
人有人品,文有文品,一個學科也有它的品格。學科品格既是一個學科自身素質的凝聚與疏通,也是它與學林群科的醞釀與斟酌。長期以來,人們局限于封疆劃界式的學科處理,“圈”內人滿足于圍繞某“科”的研究對象畫地為牢,“圈”外人習慣于現(xiàn)有“科”際的既成事實,久而久之,學科成了壁壘,品格流于標簽,學科弊端叢生。
美學是人文群科的翹楚,一向以品格之品格著稱。細加推究,不難發(fā)現(xiàn)美學的品格從未真正地經受剖析。學術界注目居多的是美學的豐采,學內人被審美文化貴族化的渦流偏向所牽引,學外人被好美惡丑的人類童心所“情結”,人們對美學趨之若鶩,但是對美學品格的探討卻付之闕如。
如何逼近美學醞釀與斟酌、凝聚與疏通的真實品性?如何既超脫審美文化的貴族化傾向,又克服人類童心稚嫩的審美“情結”?筆者的方法是“原始以要終”,“叩其兩端而問之”。換言之,本文力求將散點與焦點復合,入之與出之并用,在圓觀宏照中洞幽燭微,于熟知非知處開顯啟蔽。
一 美學的學科格調
美學的學科格調高深、高邁、高雅。高深指其由來,高邁言其學理,高雅示其風采。美學高深莫測,因為它是人類源遠流長的審美文化所孕育的結果。美學學理超邁,因為它是德國古典哲學催生的思辨理念。美學風姿綽約,因為它是主流精神雅化了的青春型學科。美學的三高格調在其緣起性存的起承轉合中流蕩出不同凡響的音色。
一、學科演化的奇葩。
文藝復興以來,歐洲的教育體系將傳承已久的人文統(tǒng)緒進一步學科化。17、18世紀,經過長足發(fā)展的文史哲三大文類科別底氣十足地衍生支脈。18世紀中葉,美學在文史哲的肥田沃土中催生。其奇特的發(fā)生現(xiàn)象本身給人以“多面神”的感受。它是哲學的種子,所以在其冒尖之時便被看作哲學的分蘗,或曰愛智之林的老樹新芽,由此造成了美學隸屬于哲學的定論;它酷愛少艾且本性風雅,文壇留情頗似登徒子好色,藝苑開花有如紅杏出墻,這又是文藝學與它盤根錯節(jié)的原委所在;它是史學長河的韻律,故其在西方現(xiàn)當代時常凸顯史實的亮色,它也是文明軌跡的反響,所以中國近百年來屢屢有人試圖在美學中聆聽史蘊詩心的絕唱。文-史自古相通——所謂“文勝質則史”,時-空也可以為之別裁——此即美在瞬間永恒。這種與文史哲兼通且互根的優(yōu)勢,給了它逍遙人文中卻又超然學科外的獨特樣態(tài)。遺憾的是美學的跨學科特點常常被人們忽略,而它的科別化的方面則被國際學術界大張旗鼓地擴展開來。于是便出現(xiàn)了美學輝煌現(xiàn)象的另一面:它是審美文化的集合體,卻將感性學(Esthétique)的大號據(jù)為己有;它與丑學僅有切分和滲透的一面,卻將整個審丑文化和丑學疆域生吞活剝地“吃”了進來;當丑學崛起并且促動了感性學的回歸之時,美學卻變得器量狹小,扭捏作態(tài)于科教文發(fā)展的大趨勢之前。美學遇到了危機,遇到了挑戰(zhàn)。它的窘境既是江山代有新科出,各領風騷若許年的必然邏輯,也是其一生媳婦熬成婆,難舍昔日舊釵鬟的心態(tài)使然。
二、啟蒙運動的寵兒
美學學科的秀出,與啟蒙運動息息相關。在某種意義上甚至可以說它就是啟蒙運動的杰作。啟蒙運動的人本主義核心是美學的邏輯起點;啟蒙運動的科學主義思想是美學的精神支柱;啟蒙運動的意識形態(tài)規(guī)范是美學的政治底牌。人本主義使美學自信是人類的福祉,科學主義使美學有了客觀性的標簽,意識形態(tài)化使美學得到了主流話語的嘉賓席位。圍繞著人本主義的樞紐,美學是一只放飛最高的風箏,在美學的折光鏡下,人本主義的積極意義似乎發(fā)揮到了最佳的生存狀態(tài)。為了人和一切為了人幾乎成了所有美學家的基本理念,而人類正在膨脹的惡價值層面此時還未被學術界警覺。借助于科學主義的工具理性,美學獲得了學科建設的真理性的門票,這就是為什么鮑姆嘉通和康德等人盡量鼓吹美學是科學的思想根源。他們確實相信美學是科學,而這種信念也是美學的工具理性化并過分放大人本主義積極意義的方法論依據(jù)。意識形態(tài)是啟蒙運動的強勢語言,美學受意識形態(tài)大潮裹挾而躍上了時代的風口浪尖,等待它的必然也有卷入低谷的時刻。可以說啟蒙運動催生了美學,成全了美學,推動了美學的學科化進程,美學在文教系統(tǒng)中的一切成功無不得益于啟蒙之啟蒙。反之,美學作為啟蒙運動的寵兒,也不只是時代潮流的點綴,而是有著重大的思想貢獻。如果說啟蒙運動最大的成果是推動和完成了現(xiàn)代性,那么從社會意識方面而言,美學就是現(xiàn)代性的理想,是現(xiàn)代性成就的標志,是現(xiàn)代性最迷人的包裝。同樣,當現(xiàn)代性的局限綻露之時,美學的成敗利鈍和學科改造也提上了議事日程。
三、學術自覺的驕子
近三百年是學科蜂擁而出的時代,就人文學科而言,美學的蓬勃興起確實代表了一種學術的自覺。在美學的“史前”時代人類文化已經有過漫長的審美積儲,追求美一向是文明的亮色。人類的思想文化為美而奢侈,為美而自豪。不可否認在美學學科的完善過程中,始終貫穿著力求法其上的審美精神。美學的史前時代審美更多地是真善的光環(huán),美學的現(xiàn)代建設集中地體現(xiàn)了人真善的價值取向。不論以人為本位的美學需要做多少調整和修正,以此為核心的理想文化畢竟牽動了二百多年的學術思考。啟蒙的學術是一種工具理性特點很強烈的科學研究,事實上正因為美學的突起和展開,為啟蒙的文學、藝術、史學、哲學、倫理、宗教等方面的探索多少增加了牽制工具理性一脈獨張的成分。美學借啟蒙運動之大勢而騰飛,自然擺脫不了該運動所具有的消極影響,不過我們也應看到,美學的特殊存在為現(xiàn)代性的學術建設起了一種不可替代的作用。美學把人類自我升華的可能放大到最高限度,把學術中的執(zhí)著抑或為學都納入了盡力接近本真的高層追求??档掠妹缹W彌合理論大廈的縫隙,黑格爾用美學軟化過于邏輯化的理念體系,狄德羅用美論作為自己百科全書的重要篇章,歌德用美學思想為龐雜的學術探索點亮火把,馬克思用勞動創(chuàng)造美的命題完善自己的實踐唯物主義,羅丹用審美的準則概括雕琢出人性之光。美學成了學術自覺的驕子。它雖然帶著時代的局限和審美文化的歷史性偏頗,但是做出的努力顯而易見:將審美理想推向極致,把人性之光當作太陽。
美學的學科格調以三高取勝,但在其具體演化過程也常常因三高見絀。深遠的審美文化由來賦予其綿長而厚實的學科“史前”底蘊,但是論美必此美的譜系遮蔽了“功夫在詩外”的曲旨。學科滋生時的機遇給了它“好風憑借力”的幸運,可也使它多了些脂粉奶油香,少了點風骨野草味。形而上學的思辨和啟蒙運動的理性增添了它的學術風采和學科風光,同時也奠定了它的高邁學理和意識形態(tài)地位。三高有利弊,高處不勝寒,而且送它登高的歷史條件本身也在與日俱變。學科演化的奇葩倘不自我更新,很難說不會成為“明日黃花蝶也愁”。好在美學有學科自覺的反思意識,自我檢討對于整個學科的命運至關重要。
二、美學的人文品位
美學是人文群科中璀璨的金星,探究其人文特點有重大的意義。美學的美意識和美氛圍陶醉了學界的批判精神,人們往往把美學的研究對象混同于美學的人文品位。美學的人文品位主要體現(xiàn)在下述三點:出自本根的人類天性的獨白;源于雅化的審美文化的升華;基于求真的歷史時空的補綴。簡而言之,尊人、尊真、尊史。
一、人類天性的獨白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然而人類的優(yōu)秀品質不止愛美之心。美學的最大功績就在于為愛美之心做了理論上的充分發(fā)揮。在某種意義上我們甚至可以說,美學是愛美之心的一枝獨秀。愛美的古希臘人早就把人看作“萬物的尺度”。文藝復興把人稱作“宇宙之精華,萬物之靈長”。啟蒙運動把人置于上帝的地位。美學從1750年誕生之日起就是人文主義的金字招牌。它不僅把審美文化的人文精神推向極致,而且把啟蒙運動從宗教神學那里奪來的桂冠戴在人類的頭上。美學學科的幾位巨擘為此做了不遺余力的開創(chuàng)工作。鮑姆嘉通把感性學的天地統(tǒng)統(tǒng)劃歸美學。康德為審美主體做了大量的先驗預設。黑格爾為審美理性做了精心的外化。席勒把美育提到了準宗教的位置。費爾巴哈倡導以審美推廣愛的宗教。馬克思非常推崇愛美者的美的創(chuàng)造。不難看出,美學學科本身就是人類愛美之心的獨白。它至少在經典思想家的筆下道出了一個心聲:美學意味著人類獨尊。從表面上看,人類獨尊有人性本善的思想作為其內在的支持,但是在事實上誰都無法剔除人性之惡,也無法從根本上克制人欲橫流。人類當然要有尊嚴,但是這種尊嚴應是有條件有節(jié)制和有保留的。無條件、無節(jié)制和無保留的獨尊,其后果不堪設想。因而美學的人類獨尊或多或少暴露出該學科在人文品格上的稚嫩性。在這一點上中國古代的許多思想家則表現(xiàn)得比較審慎,他們也認為“人之初,性本善”,知道“天地間,人為貴”,但同時并不低估宇宙間和社會中的其他神圣事物。美學學科對人類愛美天性的獨尊和對人類善根的獨靠,披露出了可愛和可怕的學科稚嫩。
二、審美文化的升華
美學是審美文化的升華。如果說審美文化是對人類文明的雅化,那么美學不僅繼承了雅化傳統(tǒng),并且在理論上對雅化過程做了高強度的整合。首先是極力強調一個真字,以真理的名義昭示天下;其次是將求真推向科學的規(guī)范和學科的自明性;其三是用真實性為唯美和泛美思想擴充地盤,將審美的合法性伸向萬事萬物。這一套高強度的整合確實有其去偽存真的積極價值,但是真作為理性主義系統(tǒng)中的核心概念和它在現(xiàn)實事物中一樣,都有一個如何恰當把握的尺度問題。審美文化在漫長的發(fā)展過程本身已經表現(xiàn)出明顯的貴族化傾向,美學對雅化傳統(tǒng)的高強度整合把尊真提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這一統(tǒng)緒似乎是一種公正——真對人人平等,實際上只是雅化基礎上的逼真,本質上屬于貴族化傾向的登峰造極。離本講真,失其圓通,科學觀物,也欠其“正”。在審美和審丑問題上不可少真,但是也不能過真,更不可將審視對象連同審視本身一攬子地鉸入科學之真。因為審美和審丑問題是一個和合價值和中庸取舍的人文情感領域,重要的是正而不是真,而且美學和丑學在本質上也不是純粹意義上的科學,過真失正,過于科學就沒有人文,人文失卻,遑論美學。美學與真實、與科學有一定的公度性,但是其根本的人文稟性與純粹理性之真有一定差別,與完全科學之實也有所不同。它的基點在正,核心在中,境界在和,功德在善,而審美文化偏張則為真失正,為雅失中,為貴族化的唯美傾向失和,為高強度的兼并而失善。它的真、雅、貴、強并無大錯,甚至可以看作審美文化的優(yōu)根性,但是中肯的精神畢竟是該學科應有的品格。學科板塊過強,只能同化不能順化,終非美學之福音。
三、歷史時空的補綴
美學尊真,必然尊史,因為歷史是人類與人文時空打交道的一條基本途徑。西方史學一向尚真,尊真的美學在史學之真的向度投入了極大的熱情。歷史是真理之川流過錯誤河谷的痕跡,也是人類記憶對遺忘的抗爭,史學本應在這兩個方面都應有所反思,但是西方史學實際上只做了一半——對遺忘的抗爭,而忽略了另一半——對歷史川谷陵替之誤區(qū)本身的界外的思考。美學尊史,接受了西方史學的長處和短處。如果說西方史學緊抓記憶以對抗遺忘,那么美學則把記憶與遺忘的辯證法作為人文秀出的工筆重彩。換言之西方史學在真理之川的斷帶和岔口上尋找真理不敗的理由,美學則在文明的破綻和裂隙上添加漂亮的補綴。發(fā)人深思的是,中國古代哲人所謂“文勝質則史”實際上已經包含了史的三重含義和背反的吊詭。史是文之勝出,史就是“飾”,夸在其中;史是質之遮蔽,史就是“使”,由從史出;史是持中守正,史就是庸,美節(jié)制也。西方史學家和美學家可以找出眾多的理由解釋和補綴歷史時空的裂縫,卻無法跳出川谷陵替的迷宮和錯上加錯的怪圈。諸如,人類越追求美,人文品質越失落:越創(chuàng)造美,越趨于異化;越想永恒,越難逃速朽;越把持主流話語,越失卻學術本真;越堅守人類中心,越顯得人而不人。這些問題決非尊真尊史的西方史學和美學觀念所能獨解,明智的做法應該是借鑒“他者”思考的向度,在珍視美學補綴時空之品格的同時,積極汲取不同于西學的異質文化的優(yōu)點,如孔子史論、詩論、美論的有關方法,甚至可以創(chuàng)辟界外思考的超常規(guī)視域,消弭美學尊史的盲點。這將是對美學順史的肯定,也是對其過于尊史的矯正。
當我們在圓觀宏照中洞幽燭微,就會發(fā)現(xiàn)美學的人文品位輝煌在于三尊:尊人、尊真和尊史。其所失則在于忘記了應有的分寸。從而由三尊導致三過:過人(trop hu-main)、過真和過史。過于人類,顯示出美學在人文質地方面的稚嫩性;過于逼真,包含著美學在理性軌道上的唯科學主義傾向;過于尊史,透露出美學補綴歷史裂隙的繆斯功能。美學之所長在三尊,其局限也在三尊。尊者,遵也。由尊入過,遵有余而失其正。“過猶不及”,此之謂也。
三、美學的臨界精神
探討美學的品格只關注其學科格調和人文品位還不足以審視其深層底蘊和再生潛力。只有深入透視它的自救自贖精神和出神入化境界,才能真正領悟美學的超凡品性。我把這種超越品性稱作臨界精神。臨界是疆域的際遇,也是極限的關頭。在這個份上詮解美學,才有望不誣美學于偏執(zhí),不佞美學于輝煌。概而言之,美學的臨界精神主要體現(xiàn)在向根、向他和向死的三向境界方面。
一、向根而生的歸化
美學是所有學科當中最具榮華的“王謝門第”,發(fā)人深思是它雖有貴族氣卻很少“紈绔相”,頗有出豪門而不墮,入污泥而不染的清醇品質。這一特點主要得益于其向根而生的執(zhí)著和回歸本源的努力。簡言之,有以下三重原因值得關注。一是堅守與文史哲互根的學術基礎,理論建樹坐落在大人文的廣闊領域;二是保持著亞人文和超人文的原始脈絡,自然生態(tài)和神圣文化給了它源源不斷的 “兩端”滋養(yǎng);三是天人合一境界構成其“原始以要終”的元點,回歸而生生不已,開拓而頭頭是“道”。這三重原因構成了美學經久不衰的生命力。文史哲互根奠定了美學融匯貫通的長處,同時卓有成效地沾溉著美學的各個分支。亞人文和超人文為美學拓展出了新的向度,在人文的浮沉中調節(jié)著美學過于人文的人類中心主義盲點。天人合一境界是中國學術對世界美學的貢獻,在這一層面西方美學從中國文化中獲益匪淺。這里的“原始以要終”就是天人合一,“原”與“要”,“始”與 “終”,回歸與開拓,實際上都是元點的歸藏啟蔽。向根而生,是美學學科的固本培元。向根而生,也是雅化學科不致弱化的返樸歸真。互根、護根、淹通、融貫;“兩端”、用中、質文、交變;“原始”,始元;“要終”,合天。根——中——元回環(huán)呵護,掩蔽著美學學科青春的秘密,養(yǎng)育著美學的溫不增華和寒不改葉。
二、向他而生的潛移
向他而生是美學問世以來堅持不懈的努力,也是美學自我更新的生存狀態(tài)。從積極的方面講,由他見己,標志著美學學科意識的自覺;正視他者,體現(xiàn)了美學對非美學領域開放。從負面效應來看,以偏概全,透露出美學妄自尊大的弊端;劃他為己,表現(xiàn)出青春學科缺乏反思的自負。因而,美學的向他而生是一個復雜的現(xiàn)象,需要專題深入討論。此處僅舉其大端。美學對鄰近學科的兼通汲取和潛生暗長主要有以下幾種方式:一是滲透粘合——美學向文學藝術的蔓延,與詩學的通化即屬此類;二是移花接木——舉凡與社會科學的結合,與自然科學的聯(lián)姻可作如是觀;三是生吞活剝——美學對感性學的僭越,對丑學的蠶食鯨吞都有自我中心主義之嫌。美學向文學藝術的滲透和向自然學科的嫁接都是十分有意義的擴展,可是過度的膨脹就會走向反面,如它對感性學的獨統(tǒng)就是亟待反思的學術問題。美學發(fā)揮自己的親和性和兼通性是其優(yōu)點,但是對連理、交叉或擦邊的學科增生點卻需要審慎地讓度。美學并不萬能,對有些領域它是可以染指卻無法兼并,諸如丑學、厚黑學、后現(xiàn)代思潮以及急需開掘的道德腐敗學等相關的學問。事實上這些領域的存在和發(fā)展,正是美學難得的他在坐標,它們對美學的健康生長十分有益。從根本上來看,向他而生是美學成長過程中的“入世” 特征,一方面博采眾長以自強,另一方面,和合群科而互補,有時難免忘乎所以,但是最終畢竟與“他”共生。什么時候美學真正地為他而生,其潛移就變成默化,“入世”就成為樂群。
三、向死而生的超越
向死而生是對美學最為重大的考驗。表面上看這是一個令人費解的命題,實際上卻是日常可見的事實。美學從哲學的母腹中孕育之時,就有一個是己非己的變態(tài)問題;在啟蒙時代降生之日,有一個自我非我的轉化問題;在科教文的分合聚散當中,有一個科際間的歸化問題;在大文科的總體宿命之中,有一個必然的“秋收冬藏”問題。生,動; 死,眠。生,寄;死,歸。生,死之開;死,生之蔽。生死相反相成,相依相待,這就是萬事萬物的自然之理,也是美學學科的生死辯證法則。生是美學在隨心婉轉;死是美學之與物俱化。生死合一,是火候?;胨?,是成色。為他而死,是境界。這條道路對于分有和負責美學學科的美學人來說免不了背井離鄉(xiāng)般的難受,甚至會感到靈魂出竅般的恐慌,但是這種死之化和化之死確實是學科演化之真如。學科的目的是化解學科。一個學科只有明于、敢于、善于犧牲自己,那才是一個超凡脫俗的學科。這里說的向死、敢死和化解,不是打倒、取消和拋棄,而是追求學科出神入化的真精神。丑學百年的急流中美學淡出,然而正是由于丑學崛起的大背景,才使美學遇到了新的挑戰(zhàn),新的場域,新的機遇。感性學思潮在上個世紀突起,又為美學和丑學的合題展現(xiàn)出全新的格局。人之有死,益顯生之價值。學科有死,倍增在之重量。死是事物的極限,也是事物的終極儲藏。脫俗的學科惟其向死,才能置于死地而后生。惟其敢死,才能視死如歸。惟其善死,才有望于速朽中永恒。
向根、向他、向死是美學臨界精神的集中體現(xiàn)。表面上看,“三向”似乎只是美學應付危機的生存謀略,而在本質上則是美學的最高境界。因為“三向”逼近了美學的生死渡口,觸及到了美學的終極關懷。一個學 科只有當它做好化入他在的思想準備時,才算臻于成熟。
“三向”關涉到了學問的本真問題。也正因為如此,出神入化的大美學家常常是美學家,卻又非美學家,他們的如椽大筆有移墻倒壁之功,出入群科如履無何有之境。同樣,一些從職業(yè)角度看并非美學家的思想家,所著不是美學卻處處勝似美學,對讀者的啟迪遠遠大于冠以美學名號的各類著作。在死守學科塊壘的拗夫子看來,這是越軌出格甚至離經叛道,但是學科的真精神和學術的真通變,恰恰在這種毋意毋必毋固毋我的與道俱化之中。
如果說美學在學科格調上的“三高”見出自信與自強,人文品格上的“三尊”凸顯自矜與自重,那么臨界場域的“三向”,則昭示其在終極關懷處的自律和白化。
稱贊美學的長處令人鼓舞,指陳美學的弊端使人清醒。上述幾方面的深研細磨,讓我們多少領悟到美學的品性氣質,體會到美學的成敗利鈍,揭示出美學的高下精粗,展望到美學的啟蔽歸藏。美學在學科格調上“三高”秀出,瑕瑜互見;在人文品位上“三尊”矜持,利弊雜陳;在臨界精神上“三向”歸化,生死相依,給美學乃至整個學術界提出了一個透視學科體魄的學后學和學外學的問題。
在當今學科混亂,學品模糊,學術浮躁的國內外美學大潮中,厘定美學的品格對于美學的學科建設舉足輕重;在美學幾乎膨脹為文學藝術“原理”的文教形勢下,透解美學的品格不啻重審基礎;在美學泛化為社會廣告包裝的市儈風氣前,澄清美學的品格等于正本清源。美學學后學和美學學外學亟待提上議事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