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金寫景的文章
巴金寫景的文章
巴金是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上的大師級作家,他因呼吸五四的新鮮空氣而成長,因經(jīng)歷了革命大風暴的考驗而成熟。下面就是學習啦小編給大家整理的巴金寫景的文章,希望大家喜歡。
巴金寫景的文章篇1:廢園外
晚飯后出去散步,走著走著又到了這里來了。
從墻的缺口望見園內(nèi)的景物,還是一大片欣欣向榮的綠葉。在一個角落里,一簇深紅色的花盛開,旁邊是一座毀了的樓房的空架子。屋瓦全震落了,但是樓前一排綠欄桿還搖搖晃晃地懸在架子上。
我看看花,花開得正好,大的花瓣,長的綠葉。這些花原先一定是種在窗前的。我想,一個星期前,有人從精致的屋子里推開小窗眺望園景,贊美的眼光便會落在這一簇花上。也許還有人整天倚窗望著園中的花樹,把年輕人的渴望從眼里傾注在紅花綠葉上面。
但是現(xiàn)在窗沒有了,樓房快要倒塌了。只有園子里還蓋滿綠色?;ㄟ€在盛開。倘使花能夠講話,它們會告訴我,它們所看見的窗內(nèi)的面顏,年輕的,中年的。是的,年輕的面顏,可是,如今永遠消失了。因為花要告訴我的不止這個,它們一定要說出八月十四日的慘劇。精致的樓房就是在那天毀了的。不到一刻鐘的功夫,一座花園便成了廢墟了。
我望著園子,綠色使我的眼睛舒暢。廢墟么?不,園子已經(jīng)從敵人的炸彈下復活了。在那些帶著旺盛生命的綠葉紅花上,我看不出一點被人踐踏的痕跡。但是耳邊忽然響起一個女人的聲音:"陳家三小姐,剛才挖出來。"我回頭看,沒有人。這句話還是幾天前,就是在慘劇發(fā)生后的第二天聽到的。
那天中午我也走過這個園子,不過不是在這里,是在另一面,就是在樓房的后邊。在那個中了彈的防空洞旁邊,在地上或者在土坡上,我記不起了,躺著三具尸首,是用草席蓋著的。中間一張草席下面露出一只瘦小的腿,腿上全是泥土,隨便一看,誰也不會想到這是人腿。人們還在那里挖掘。遠遠地在一個新堆成的土坡上,也是從炸塌了的圍墻缺口看進去,七八個人帶著悲戚的面容,對著那具尸體發(fā)楞。這些人一定是和死者相識的吧。那個中年婦人指著露腿的死尸說:"陳家三小姐,剛才挖出來。"以后從另一個人的口里我知道了這個防空洞的悲慘故事。
一只帶泥的腿,一個少女的生命。我不認識這位小姐,我甚至沒有見過她的面顏。但是望著一園花樹,想到關(guān)閉在這個園子里的寂寞的青春,我覺得心里被什么東西搔著似地痛起來。連這個安靜的地方,連這個渺小的生命,也不為那些太陽旗的空中武士所寬容。兩三顆炸彈帶走了年輕人的渴望。炸彈毀壞了一切,甚至這個寂寞的生存中的微弱的希望。這樣地逃出囚籠,這個少女是永遠見不到園外的廣大世界了。
花隨著風搖頭,好像在嘆息。它們看不見那個熟習的窗前的面龐,一定感到寂寞而悲戚吧。
但是一座樓隔在它們和防空洞的中間,使它們看不見一個少女被窒息的慘劇,使它們看不見帶泥的腿。這我卻是看見了的。關(guān)于這我將怎樣向人們訴說呢?
夜色降下來,園子漸漸地隱沒在黑暗里。我的眼前只有一片黑暗。但是花搖頭的姿態(tài)還是看得見的。周圍沒有別的人,寂寞的感覺突然侵襲到我的身上來。為什么這樣靜?為什么不出現(xiàn)一個人來聽我憤慨地講述那個少女的故事?難道我是在夢里?
臉頰上一點冷,-滴濕。我仰頭看,落雨了。這不是夢。我不能長久立在大雨中。我應(yīng)該回家了。那是剛剛被震壞的家,屋里到處都漏雨。
1941年8月16日在昆明
巴金寫景的文章篇2:鳥的天堂
我們在陳的小學校里吃了晚飯。熱氣已經(jīng)退了。太陽落下了山坡,只留下一段燦爛的紅霞在天邊,在山頭,在樹梢。
"我們劃船去!"陳提議說。我們正站在學校門前池子旁邊看山景。
"好,"別的朋友高興地接口說。
我們走過一段石子路,很快地就到了河邊。那里有-個茅草搭的水閣。穿過水閣,在河邊兩棵大樹下我們找到了幾只小船。
我們陸續(xù)跳在一只船上。一個朋友解開繩子,拿起竹竿一撥,船緩緩地動了,向河中間流去。
三個朋友劃著船,我和葉坐在船中望四周的景致。
遠遠地一座塔聳立在山坡上,許多綠樹擁抱著它。在這附近很少有那樣的塔,那里就是朋友葉的家鄉(xiāng)。
河面很寬,白茫茫的水上沒有波浪。船平靜地在水面流動。三只槳有規(guī)律地在水里撥動。
在一個地方河面變窄了。一簇簇的綠葉伸到水面來。樹葉綠得可愛。這是許多棵茂盛的榕樹,但是我看不出樹干在什么地方。
我說許多棵榕樹的時候,我的錯誤馬上就給朋友們糾正了,一個朋友說那里只有一棵榕樹,另一個朋友說那里的榕樹是兩棵。我見過不少的大榕樹,但是像這樣大的榕樹我卻是第一次看見。
我們的船漸漸地逼近榕樹了。我有了機會看見它的真面目:是一棵大樹,有著數(shù)不清的椏枝,枝上又生根,有許多根一直垂到地上,進了泥土里。一部分的樹枝垂到水面,從遠處看,就像一棵大樹躺在水上一樣。
現(xiàn)在正是枝葉繁茂的時節(jié)(樹上已經(jīng)結(jié)了小小的果子,而且有許多落下來了。)這棵榕樹好像在把它的全部生命力展覽給我們看。那么多的綠葉,一簇堆在另一簇上面,不留一點縫隙。翠綠的顏色明亮地在我們的眼前閃耀,似乎每一片樹葉上都有一個新的生命在顫動,這美麗的南國的樹!
船在樹下泊了片刻,岸上很濕,我們沒有上去。朋友說這里是"鳥的天堂",有許多只鳥在這棵樹上做窩,農(nóng)民不許人捉它們。我仿佛聽見幾只鳥撲翅的聲音,但是等到我的眼睛注意地看那里時,我卻看不見一只鳥的影子。只有無數(shù)的樹根立在地上,像許多根木樁。地是濕的,大概漲潮時河水常常沖上岸去。"鳥的天堂"里沒有一只鳥,我這樣想道。船開了。一個朋友撥著船,緩緩地流到河中間去。
在河邊田畔的小徑里有幾棵荔枝樹。綠葉叢中垂著累累的紅色果子。我們的船就往那里流去。一個朋友拿起槳把船撥進一條小溝。在小徑旁邊,船停住了,我們都跳上了岸。
兩個朋友很快地爬到樹上去,從樹上拋下幾枝帶葉的荔枝,我同陳和葉三個人站在樹下接。等到他們下地以后,我們大家一面吃荔枝,一面走回船上去。
第二天我們劃著船到葉的家鄉(xiāng)去,就是那個有山有塔的地方。從陳的小學校出發(fā),我們又經(jīng)過那個"鳥的天堂"。
這一次是在早晨,陽光照在水面上,也照在樹梢。一切都顯得非常明亮。我們的船也在樹下泊了片刻。
起初四周非常清靜。后來忽然起了一聲鳥叫。朋友陳把手一拍,我們便看見一只大鳥飛起來,接著又看見第二只,第三只。我們繼續(xù)拍掌。很快地這個樹林變得很熱鬧了。到處都是鳥聲,到處都是鳥影。大的,小的,花的,黑的,有的站在枝上叫,有的飛起來,有的在撲翅膀。
我注意地看。我的眼睛真是應(yīng)接不暇,看清楚這只,又看漏了那只,看見了那只,第三只又飛走了。一只畫眉飛了出來,給我們的拍掌聲一驚,又飛進樹林,站在一根小枝上興奮地唱著,它的歌聲真好聽。
"走吧,"葉催我道。
小船向著高塔下面的鄉(xiāng)村流去的時候,我還回過頭去看留在后面的茂盛的榕樹。我有一點的留戀的心情。昨天我的眼睛騙了我。"鳥的天堂"的確是鳥的天堂啊!
1933的6月在廣州
巴金寫景的文章篇3:靜寂的園子
沒有聽見房東家的狗的聲音?,F(xiàn)在園子里非常靜。那棵不知名的五瓣的白色小花仍然寂寞地開著。陽光照在松枝和盆中的花樹上,給那些綠葉涂上金黃色。天是晴朗的,我不用抬起眼睛就知道頭上是晴空萬里。
忽然我聽見洋鐵瓦溝上有鈴子響聲,抬起頭,看見兩只松鼠正從瓦上溜下來,這兩只小生物在松枝上互相追逐取樂。它們的絨線球似的大尾巴,它們的可愛的小黑眼睛,它們頸項上的小鈴子吸引了我的注意。我索性不轉(zhuǎn)睛地望著窗外。但是它們跑了兩三轉(zhuǎn),又從藤蘿架回到屋瓦上,一瞬間就消失了,依舊把這個靜寂的園子留給我。
我剛剛埋下頭,又聽見小鳥的叫聲。我再看,桂樹枝上立著一只青灰色的白頭小鳥,昂起頭得意地歌唱。屋頂?shù)碾姛艟€上,還有一對麻雀在吱吱喳喳地講話。
我不了解這樣的語言。但是我在鳥聲里聽出了一種安閑的快樂。它們要告訴我的一定是它們的喜悅的感情??上也荒芑卮鹚鼈?。我把手一揮,它們就飛走了。我的話不能使它們留住,它們留給我一個園子的靜寂。不過我知道它們過一陣又會回來的。
現(xiàn)在我覺得我是這個園子里唯一的生物了。我坐在書桌前俯下頭寫字,沒有一點聲音來打擾我。我正可以把整個心放在紙上。但是我漸漸地煩躁起來。這靜寂像一只手慢慢地挨近我的咽喉。我感到呼吸不暢快了。這是不自然的靜寂。這是一種災(zāi)禍的預(yù)兆,就像暴雨到來前那種沉悶靜止的空氣一樣。
我似乎在等待什么東西。我有一種不安定的感覺,我不能夠靜下心來。我一定是在等待什么東西。我在等待空襲警報;或者我在等待房東家的狗吠聲,這就是說,預(yù)行警報已經(jīng)解除,不會有空襲警報響起來,我用不著準備聽見凄厲的汽笛聲(空襲警報)就鎖門出去。近半月來晴天有警報差不多成了常例。
可是我的等待并沒有結(jié)果。小鳥回來后又走了;松鼠們也來過一次,但又追逐地跑上屋頂,我不知道它們消失在什么地方。從我看不見的正面樓房屋頂上送過來一陣的烏鴉叫。這些小生物不知道人間的事情,它們不會帶給我什么信息。
我寫到上面的一段,空襲警報就響了。我的等待果然沒有落空。這時我覺得空氣在動了。我聽見巷外大街上汽車的叫聲。我又聽見飛機的發(fā)動機聲,這大概是民航機飛出去躲警報。有時我們的驅(qū)逐機也會在這種時候排隊飛出,等著攻擊敵機。我不能再寫了,便拿了一本書鎖上園門,匆匆地走到外面去。
在城門口經(jīng)過一陣可怕的擁擠后,我終于到了郊外。在那里耽擱了兩個多鐘頭,和幾個朋友在一起,還在草地上吃了他們帶出去的午餐。警報解除后,我回來,打開鎖,推開園門,迎面撲來的仍然是一個園子的靜寂。
我回到房間,回到書桌前面,打開玻璃窗,在繼續(xù)執(zhí)筆前還看看窗外。樹上,地上,滿個園子都是陽光。墻角一叢觀音竹微微地在飄動它們的尖葉。一只大蒼蠅帶著嗡嗡聲從開著的窗飛進房來,在我的頭上盤旋。一兩只烏鴉在我看不見的地方叫。一只黃色小蝴蝶在白色小花間飛舞。忽然一陣奇怪的聲音在對面屋瓦上響起來,又是那兩只松鼠從高墻沿著洋鐵滴水管溜下來。它們跑到那個支持松樹的木架上,又跑到架子腳邊有假山的水池的石欄桿下,在那里追逐了一回,又沿著木架跑上松枝,隱在松葉后面了。松葉動起來,桂樹的小枝也動了,一只綠色小鳥剛剛歇在那上面。
狗的聲音還是聽不見。我向右側(cè)著身子去看那條沒有陽光的窄小過道。房東家的小門緊緊地閉著。這些時候那里就沒有一點聲音。大概這家人大清早就到城外躲警報去了,現(xiàn)在還不曾回來。他們回來恐怕在太陽落坡的時候。那條肥壯的黃狗一定也跟著他們"疏散"了,否則會有狗抓門的聲音送進我的耳里來。
我又坐在窗前寫了這許多字。還是只有烏鴉和小鳥的叫聲陪伴我。蒼蠅的嗡嗡聲早已寂滅了?,F(xiàn)在在屋角又響起了老鼠啃東西的聲音。都是響一回又靜一回的,在這個受著轟炸威脅的城市里我感到了寂寞。
然而像一把刀要劃破萬里晴空似的,嘹亮的機聲突然響起來。這是我們自己的飛機。聲音多么雄壯,它掃除了這個園子的靜寂。我要放下筆到庭院中去看天空,看那些背負著金色陽光在藍空里閃耀的灰色大蜻蜒。那是多么美麗的景象。
1940年10月11日在昆明
選自《龍·虎·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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