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金經(jīng)典文章推薦
巴金,以其獨特的風格和豐碩的創(chuàng)作令人矚目,被魯迅稱為“一個有熱情的有進步思想的作家,在屈指可數(shù)的好作家之列的作家”。下面就是學習啦小編給大家整理的巴金經(jīng)典文章推薦,希望大家喜歡。
巴金經(jīng)典文章推薦:狗
小時候我害怕狗。記得有一回在新年里,我到二伯父家去玩。在他那個花園內,一條大黑狗追趕我,跑過幾塊花圃。后來我上了洋樓,才躲過這一場災難,沒有讓狗嘴咬壞我的腿。
以后見著狗,我總是逃,它也總是追,而且屢屢望著我的影子狺狺狂吠。我愈怕,狗愈兇。
怕狗成了我的一種病。
我漸漸地長大起來。有一天不知道因為什么,我忽然覺得怕狗是很可恥的事情??匆姽肺冶阏咀。辉偬颖?。
我站住,狗也就站住。它望著我狂吠,它張大嘴,它做出要撲過來的樣子。但是它并不朝著我前進一步。
它用怒目看我,我便也用怒目看它。它始終保持著我和它中間的距離。
這樣地過了一陣子,我便轉身走了。狗立刻追上來。
我回過頭。狗馬上站住了。它望著我惡叫,卻不敢朝我撲過來。
“你的本事不過這一點點,”我這樣想著,覺得膽子更大了。我用輕蔑的眼光看它,我頓腳,我對它吐出罵語。
它后退兩步,這次倒是它露出了害怕的表情。它仍然汪汪地叫,可是叫聲卻不像先前那樣地“惡”了。
我討厭這種糾纏不清的叫聲。我在地上拾起一塊石子,就對準狗打過去。
石子打在狗的身上,狗哀叫一聲,似乎什么地方痛了。它馬上掉轉身子夾著尾巴就跑,并不等我的第二塊石子落到它的頭上。
我望著逃去了的狗影,輕蔑地冷笑兩聲。
從此狗碰到我的石子就逃。
7月24日
巴金經(jīng)典文章推薦:桂林的受難
在桂林我住在漓江的東岸。這是那位年長朋友的寄寓。我受到他的好心的款待。他使我住在這里不像一個客人。于是我漸漸地愛起這個小小的“家”來。我愛木板的小房間,我愛鏤花的糊紙窗戶,我愛生滿青苔的天井,我愛后面那個可以做馬廄的院子。我常常打開后門走出去,跨進菜園,只看見一片綠色,七星巖屏障似地立在前面。七星巖是最好的防空洞,最安全的避難所。每次要聽見了緊急警報,我們才從后門走出菜園向七星巖走去。我們常常在中途田野間停下來,坐在樹下,聽見轟炸機發(fā)出“孔隆”、“孔隆”的聲音在我們的頭上飛過,也聽見炸彈爆炸時的巨響。于是我們看見塵土或者黑煙同黃煙一股一股地冒上來。
我們躲警報,有時去月牙山,有時去七星巖。站在那兩個地方的洞口,我們看得更清楚,而且覺得更安全。去年十一月三十日桂林市區(qū)第一次被敵機大轟炸(在這以前還被炸過一次,省政府圖書館門前落下一顆彈,然而并無損失),那時我們許多人在月牙山上,第二次大轟炸時我和另外幾個人又在月牙山,這次還吃了素面。但以后月牙山就作了縣政府辦公的地方,禁止閑人游覽了。
七星巖洞里據(jù)說可以容一兩萬人。山頂即使落一百顆炸彈,洞內也不會有什么損傷。所以避難者都喜歡到這個洞躲警報。但是人一進洞,常常會讓警察趕到里面去,不許久站在洞口妨礙別人進出。人進到里面,會覺得快要透不過氣,而且非等警報解除休想走出洞去。其實縱使警報解除,洞口也會被人山人海堵塞。要搶先出去,也得費力費時。所以我們不喜歡常去七星巖。
在桂林人不大喜歡看見晴天。晴天的一青無際的藍空和溫暖明亮的陽光雖然使人想笑,想唱歌,想活動。但是凄厲的警報聲會給人帶走一切。在桂林人比在廣州更害怕警報。
我看見同住在這個大院里的幾份人家,像做日課似地每天躲警報,覺得奇怪。他們在天剛剛發(fā)白時就起身洗臉做飯。吃過飯大家收拾衣物,把被褥箱籠配上兩擔,挑在肩上,從容地到山洞里去。他們會在洞里坐到下午一點鐘。
倘使這天沒有警報,他們挑著擔子或者抱著包袱負著小孩回來時,便會發(fā)出怨言,責怪自己膽小。有一次我們那個中年女傭在廚房里嘆息地對我說:“躲警報也很苦。”我便問她:為什么不等發(fā)警報時再去躲。她說,她聽見警報,腿就軟了,跑都跑不動。的確有一兩次在陰天她沒有早去山洞,后來聽見發(fā)警報,她那種狼狽的樣子,叫人看見覺得可憐又可笑。
我初到桂林時,這個城市還是十分完整的。傍晚我常常在那幾條整齊的馬路上散步。過一些日子,我聽見了警報,后來我聽見了緊急警報。又過一些日子我聽見了炸彈爆炸的聲音。以后我看見大火。我親眼看見桂林市區(qū)的房屋有一半變成了廢墟。幾條整齊馬路的兩旁大都剩下斷壁頹垣。人在那些墻壁上繪著反對轟炸的圖畫,寫著抵抗侵略的標語。
我?guī)е活w憎恨的心目擊了桂林的每一次受難。我看見炸彈怎樣毀壞房屋,我看見燒夷彈怎樣發(fā)火,我看見風怎樣助長火勢使兩三股濃煙合在一起。在月牙山上我看見半個天空的黑煙,火光籠罩了整個桂林城。黑煙中閃動著紅光,紅的風,紅的巨舌。十二月二十九日的大火從下午一直燃燒到深夜。連城門都落下來木柴似地在燒燒。城墻邊不可計數(shù)的布匹燒透了,紅亮亮地映在我的眼里像一束一束的草紙。那里也許是什么布廠的貨棧吧。
每次解除警報以后,我便跨過浮橋從水東門進城去看災區(qū)。第一次在中山公園內拾到幾塊小的彈片;第二次去得晚了,是被炸后的第二天,我只看見一片焦土。自然還有幾堵?lián)u搖欲墜的斷墻勉強立在瓦礫堆中。然而它們說不出被殘害的經(jīng)過來。在某一處我看見幾輛燒毀了的汽車:紅色的車皮大部分變成了黑黃色,而且凹下去,失掉了本來的形態(tài)。這些可憐的殘廢者在受夠了侮辱以后,也不會發(fā)出一聲訴冤的哀號。忽然在一輛汽車的旁邊,我遠遠地看見一個人躺在地上。我走近了那個地方,才看清楚那不是人,也不是影子。那是衣服,是皮,是血肉,還有頭發(fā)粘在地上和衣服上。我聽見了那個可憐的人的故事。他是一個修理汽車的工人,警報來了,他沒有走開,仍舊做他的工作。炸彈落下來,房屋焚毀,他也給燒死在地上。后來救護隊搬開他的尸體,但是衣服和血肉粘在地上,一層皮和尸體分離,揭不走了。
第三次大轟炸發(fā)生在下午一點多鐘。這是出人意外的事。以前發(fā)警報的時間總是在上午。警報發(fā)出,凄厲的汽笛聲震驚了全市,市民狼狽逃難的情形,可想而知。我們仍舊等著聽見緊急警報才出門。我們走進菜園,看見人們挑著行李、抱著包袱、背負小孩向七星巖那面張惶地跑去。我們剛走出菜園,打算從木橋到七星巖去。突然聽見人們驚恐地叫起來,“飛機!”飛機!”一些人拋下?lián)油珮鋮仓衼y跑,一些人屏住呼吸伏在地上。我覺得奇怪。我仔細一聽,果然有機聲。但這不是轟炸機的聲音。我仰頭去看,一架飛機從后面飛來,掠過我們的頭上,往七星巖那面飛走了。這是我們自己的飛機。騷動平息了。人們繼續(xù)往七星巖前進。我這時不想去山洞了,就往左邊的斜坡走,打算在樹下揀一個地方坐著休息。地方還沒有選好,飛機聲又響了。這次來的是轟炸機,而且不是我們的。人們散開來,躲在各處的樹下。他們來不及走到山洞了。十八架飛機在空小盤旋一轉,于是擲下一批炸彈,匆匆忙忙地飛走了。這次敵機來得快,也去得快。文昌門內起了大火。炸死了一些人,其中有一位是我們大家都知道的青年音樂家。
第四次的大轟炸應該是最厲害的一次了,我要另寫一篇《桂林的微雨》來說明。在那天我看見了一個城市的大火?;痤^七八處,從下午燃燒到深夜,也許還到第二天早晨。警報解除后,我有兩個朋友,為了搶救自己的衣物,被包圍在濃焰中,幾乎迷了路燒死在火堆里。這一天風特別大,風把火頭吹過馬路。桂西路崇德書店的火便是從對面來的。那三個年輕的職員已經(jīng)把書搬到了馬路中間。但是風偏偏把火先吹到這批書上。最初做了燃料的還是搬出來的書。不過另一部分書搬到了較遠的地方,便沒有受到損害。
就在這一天(我永不能忘記的十二月二十九日!),警報解除后將近一小時,我站在桂西路口,看見人們忽然因為一個無根的謠言瘋狂地跑起來。人們說警報來了。我沒有聽見汽笛聲。人們又說電廠被炸毀了,發(fā)不出警報。我不大相信這時會再來飛機。但是在這種情形里誰也沒有停腳的余裕。我也跟著人亂跑,打算跑出城去。我們快到水東門時,前面的人讓一個穿制服的軍官攔住了,那個人拿著手槍站在路中間,厲聲責斥那些驚呼警報張惶奔跑的人,說這時并沒有警報,叫大家不要驚惶。眾人才停止腳步。倘使沒有這個人來攔阻一下,那天的情形恐將是不堪設想的了。后來在另一條街上當場槍決了一個造謠和趁火打劫的人。
巴金經(jīng)典文章推薦:一個車夫
這些時候我住在朋友方的家里。
有一天我們吃過晚飯,雨已經(jīng)住了,天空漸慚地開朗起來。傍晚的空氣很涼爽。方提議到公園去。
“洋車!洋車!公園后門!”我們站在街口高聲叫道。
一群車夫拖著車子跑過來,把我們包圍著。
我們匆匆跳上兩部洋車,讓車夫拉起走了。
我在車上坐定了,用安閑的眼光看車夫。我不覺吃了一驚。在我的眼前晃動著一個瘦小的背影。我的眼睛沒有錯。拉車的是一個小孩,我估計他的年紀還不到十四。
“小孩兒,你今年多少歲?”我問道。
“十五歲!”他很勇敢、很驕傲地回答,仿佛十五歲就達到成人的年齡了。他拉起車子向前飛跑。他全身都是勁。
“你拉車多久了?”我繼續(xù)問他。
“半年多了,”小孩依舊驕傲地回答。
“你一天拉得到多少錢?”
“還了車租剩得下二十吊錢!”
我知道二十吊錢就是四角錢。
“二十吊錢,一個小孩兒,真不易!”拉著方的車子的中年車夫在旁邊發(fā)出贊嘆了。
“二十吊錢,你一家人夠用?你家里有些什么人?”方聽見小孩的答話,也感到興趣了,便這樣地問了一句。
這一次小孩卻不作聲了,仿佛沒有聽見方的話似的。他為什么不回答呢?我想大概有別的緣故,也許他不愿意別人提這些事情,也許他沒有父親,也許連母親也沒有。
“你父親有嗎?”方并不介意,繼續(xù)發(fā)問道。
“沒有!”他很快地答道。
“母親呢?”
“沒有!”他短短地回答,聲音似乎很堅決,然而跟先前的顯然不同了。聲音里漏出了一點痛苦來。我想他說的不一定是真話。
“我有個妹子,”他好像實在忍不住了,不等我們問他,就自己說出來;“他把我妹子賣掉了。”
我一聽這話馬上就明白這個“他”字指的是什么人。我知道這個小孩的身世一定很悲慘。我說:“那么你父親還在──”
小孩不管我的話,只顧自己說下去:“他抽白面,把我娘趕走了,妹子賣掉了,他一個人跑了。”
這四句短短的話說出了一個家庭的慘劇。在一個人幼年所能碰到的不幸的遭遇中,這也是夠厲害的了。
“有這么狠的父親!”中年車夫慨嘆地說了。“你現(xiàn)在住在哪兒?”他一面拉車,一面和小孩談起話來。他時時安慰小孩說:“你慢慢兒拉,省點兒力氣,先生們不怪你。”
“我就住在車廠里面。一天花個一百子兒。剩下的存起來……做衣服。”
“一百子兒”是兩角錢,他每天還可以存兩角。
“這小孩兒真不易,還知道存錢做衣服。”中年車夫帶著贊嘆的調子對我們說。以后他又問小孩:“你父親來看過你嗎?”
“沒有,他不敢來!”小孩堅決地回答。雖是短短的幾個字,里面含的怨氣卻很重。
我們找不出話來了。對于這樣的問題我還沒有仔細思索過。在我知道了他的慘病的遭遇以后,我究竟應該拿什么話勸他呢?
中年車夫卻跟我們不同。他不加思索,就對小孩發(fā)表他的道德的見解:
“小孩兒,聽我說。你現(xiàn)在很好了。他究竟是你的天倫。他來看你,你也該拿點錢給他用。”
“我不給!我碰著他就要揍死他!”小孩毫不遲疑地答道,語氣非常強硬。我想不到一個小孩的仇恨會是這樣地深!他那聲音,他那態(tài)度……他的憤怒仿佛傳染到我的心上來了。我開始恨起他的父親來。
中年車夫碰了一個釘子,也就不再開口了。兩部車子在北長街的馬路上滾著。
我看不見那個小孩的臉,不知道他臉上的表情,但是從他剛才的話里,我知道對于他另外有一個世界存在。沒有家,沒有愛,沒有溫暖,只有一根生活的鞭子在趕他。然而他能夠倔強!他能夠恨!他能夠用自己的兩只手舉起生活的擔子,不害伯,不悲哀。他能夠做別的生在富裕的環(huán)境里的小孩所不能夠做的事情,而且有著他們所不敢有的思想。
生活畢竟是一個洪爐。它能夠鍛煉出這樣倔強的孩子來。甚至人世間最慘痛的遭遇也打不倒他。
就在這個時候,車子到了公園的后門。我們下了車,付了車錢。我借著燈光看小孩的臉。出乎我意料之外,它完全是一張平凡的臉,圓圓的,沒有一點特征。但是當我的眼光無意地觸到他的眼光時,我就大大地吃驚了。這個世界里存在著的一切,在他的眼里都是不存在的。在那一對眼睛里,我找不到承認任何權威的表示。我從沒有見過這么驕傲、這么倔強、這么堅定的眼光。
我們買了票走進公園,我還回過頭去看小孩,他正拉著一個新的乘客昂起頭跑開了。
1934年6月在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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