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我寫過兩篇關(guān)于親情的文章《我苦命的老母親》和《我的大姐》(都在本公眾號發(fā)表過)，得到了不少讀者的好評，都說文字平易質(zhì)樸，事情真實感人。當然也有人質(zhì)疑說：你為什么要把自己一個個親人寫出來?把自己的家事訴諸公眾?我說：家事是對的，但絕非家丑，無需遮掩，也非什么隱私，不必諱言。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人生經(jīng)歷，或轟轟烈烈，或平平淡淡;或坎坎坷坷，或順順當當;或風(fēng)來雨去，或睛天麗曰;或苦，或甜;或悲，或喜……

　　今天我繼續(xù)寫一篇關(guān)于我父親的文章，講述我老父親的人生經(jīng)歷。我是一個十分坦率的人，我愿真實地將之寫出來，雖然未必能夠引起讀者的感情共鳴，但我衷心地希望朋友們能夠通過此文更多地了解我的父親，同時走入我的內(nèi)心世界。

　　可以這么說吧，現(xiàn)在早已進入我生命當中緊緊牽系著我心的，只有我的兩個可愛的兒子和我年邁的雙親以及我年近五十的兩個姐姐，除他(他)們以外，我再沒有任何親人，也再沒有任何人對我有過一絲的關(guān)心。我也已過不惑之年，對好多事情已經(jīng)看得淡如浮云，對一些人早已不寄予厚望，除他們以外，我完全可以“放得下心”。

　　我在《我苦命的老母親》一文中，真實地回顧了我母親坎坷的人生、多舛的命運，向讀者訴說了我母親苦楚的一生。并且在此文中，我也提到了我的父親。談到我的老父親，他的人生中也充滿了苦澀。在該文中我曾寫到，我的生父在我2歲時因病去世，丟下了年輕的母親和都未成年的我們兄弟姐妹六個，母親帶著我們兄弟姐妹艱難地生活。后來，繼父走進了我們的生活，和我們組建成一個完整的家庭。(為了把行文內(nèi)容交代清楚，恕我稱其為繼父，其實四十年的養(yǎng)育之恩早己超過了一朝的血緣親情，從情感上、在生活中我早己把繼父當作親生父親，我們父子的血液早已相融在一起，父子情深似海，難舍難割。以下稱父親。)

　　父親是一個特別善良、充滿慈愛的人，自打來到我們跟前，從來沒有給過我們兄弟姐妹一點臉色，更不要說對我們發(fā)脾氣打罵了。兄弟姐妹中我最小，在我四五歲的時候，他就來到我們身邊，他把我視如己出，格外疼愛，再由于他原先沒有子嗣，母親把我改姓于他，這更使得父親對我倍加愛護。唉，薄命女偏逢薄命郎，苦命人碰上苦命人，其實父親也是一個很命苦的人，在這里我不得不插敘一段，不得不向讀者交代一下，父親以前也有妻室，并育有一女。不幸的是在他年近四十歲的時候，妻子病故，那一年他女兒才15歲，他一個人既為父又當母十分艱辛地把唯一的愛女拉扯成人一直到女兒婚嫁。此后他又單身生活了幾年，直到他和我們組建成一個完整的家庭以后，他才結(jié)束了單身生活的艱難日子。讓人傷心的是，老天有時偏偏對人很殘酷，就在我10歲那年，父親原先的親生女兒突患急病而亡，那一年她的女兒僅僅30歲，父親53歲，我只記得當時父親摸著女兒冰涼的身體失聲痛哭，一夜之間頭發(fā)似乎白了很多。今天我也是已為人父的人了，我設(shè)身處地、入心入肺地想象當時父親的心情，那一刻，父親的心都碎了，那一刻，父親是多么地悲痛絕望。父親唯一的親生女兒離他而去后，他再沒有一個至親的人了，原本就對我們很好的父親更把我們兄弟姐妹都當作他的親生子女對待，尤其對我倍加疼護。

　　至今我記得很清楚，在我小時候，父親一巴掌都沒有打過我，無論他下地勞動還是外出打工，能帶著我的情況下總是帶著我。可以說，我的孩提時期，是在父親和大姐抱著、背著、呵護與陪伴下度過的。

　　父親在大集體時曾當過幾天村隊長。那時我們村有一個很大的菜園，春天到來，村里選出幾位菜農(nóng)帶領(lǐng)部分村民種植蔬菜，到了夏天，這里各種各樣的蔬菜，綠油油的一大片。而我父親平時就負責(zé)看管這個菜園。我們鄰村有個叫“二虎”的孩子，是個孤兒，特別可憐，餓得經(jīng)常潛入到我村菜園偷吃，父親看見了從不喊打，更不去抓逮。村里有人質(zhì)問我父親：“你發(fā)現(xiàn)有人偷菜，為啥不管?”父親嘆了口氣說：“孩子餓得夠嗆，吃點菜充饑，他已經(jīng)夠可憐的了，我們?nèi)绻麖钠淇谥袏Z食，不異于奪其性命，天無絕人之路，更何況我們鄉(xiāng)里鄉(xiāng)親，怎可忍心斷其生路?”到了秋天，全體村民分菜的時候，我父親總是給更貧困的人家多分一點。父親還負責(zé)看管飼養(yǎng)院的幾頭奶牛，村里有些處于哺乳期的孩子由于其母無乳而餓得直哭，父親知情后，擠些牛奶夜里偷偷地給他們送去。(為什么要“偷偷”地送去?因為大集體時那個特殊的年代，都是集體所有制財產(chǎn)，知道后認為你是損公肥私，會受到批斗的，所以做一些救助別人的好事也不能正大光明。)還有一件事值得一提，那時曾有一個階段，黨員干部帶領(lǐng)貧下中農(nóng)群眾批斗“地、富、反、右、壞”。村里有一個大地主，幾乎每天被拉出去批斗。我父親雖然是個小小的生產(chǎn)隊長，但也屬于黨員干部，必須得加入批斗者的行列。但是我父親心腸軟、人善良，是三里五村出了名兒的好人，他看著這位地主老人被批斗整治得很可憐，不但不跟著人家執(zhí)行批斗，反而還在夜里悄悄地給關(guān)在牛棚里的地主送飯，救了地主一命。但是父親因此被冠以“串通地主、執(zhí)行不力”的罪名受到處分并被撤消了黨籍。但地主及其家人卻對父親十分感恩，等大集體解散人們單干后，這位地主還特意登門答謝過父親。

　　單干后，父親同母親并肩辛苦，給我的三位兄長都成了家。三位哥哥相繼娶妻成家后，我們家生活再度困難起來，經(jīng)濟十分拮據(jù)，此時我正上高中，為了能夠供我把書讀下去，已年近花甲的父親不得不出去打工，那時，繁重的勞動辛苦一天才掙五毛錢，盡管如此，父親一干就是一年。當年終歲末父親回來時，我看見原本就很瘦的父親更瘦得如同就剩一副骨架了。

　　還有一件事情使我終生難忘。就是在我讀高一的時候，我突患急性化膿性胸膜炎，雖然不是重病，但是如果再延遲半天手術(shù)，就有生命危險。那一年，我18歲。住院期間，陪護我的，只有父親一人，手術(shù)后我疼痛難忍，父親日夜守候在我的病床邊護理我。那時家里十分困難，因為給哥哥們?nèi)⑵蕹杉?，家里所有能賣掉的全都賣光了，錢無一分。眼看著我快要被病魔奪去生命，父親急得眼淚吧嗒吧嗒直掉，情急無奈之下，只好向親戚家東挪西借了一些為數(shù)不多的錢，他一個人又把我護送到醫(yī)院。等手術(shù)后，借來的這點救命錢花得已所剩無幾，為了再省下一點錢能夠給我買點術(shù)后補品，父親不舍的買飯，只是吃從家里帶來的炒面。至今我還記得，當時和我同在一個病房的病友中有一位六十多歲的大伯，他心腸很好，而且大伯可能是城里人，生活條件比較好，看到我父子倆可憐，他有時多買一點飯讓給父親吃。雖然父親有時餓得頭暈?zāi)垦?，但生性剛強的父親多次謝絕。父親和我說：“咱寧可受點苦，也不能輕易吃人家的。”而大伯是一個古道熱腸、急性子的人，他責(zé)備父親說：“你作為父親，保重你的身體才是對孩子的愛。”有時在善良熱心的大伯一再勸說下，父親頗覺盛情難卻，心懷感激地吃上幾口。到晚上休息時，由于沒有陪護床位，父親只好和衣而臥在地板上。十多天下來，父親的雙腿腫得厲害，胡須長了許多，白發(fā)又增添了不少，睛睛深深地陷在眼窩里，整個人消瘦了很多。我看著如此疼我愛我、為我吃苦的父親，我的鼻子一酸，禁不住淚水奪眶而出。

　　父親走過了人生的風(fēng)風(fēng)雨雨、坎坎坷坷，備嘗了生活的艱辛，經(jīng)歷了他人生中的許許多多不幸。小時候，父親無比地疼我愛我，而今已風(fēng)燭殘年的父親仍惦念著為養(yǎng)家糊口在外奔波的我。而能力有限、為子又為父的我，上下難以兩全，為了兩個正在讀書的兒子，丟下暮年的雙親漂泊在外。有誰知道我的心?對我來說真是年邁老父我心疼，身在異鄉(xiāng)常思親，時常夢醒淚濕巾。

　　【本文作者： 雎錄(微信公眾號：老事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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