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二十年前的叮囑
父親二十年前的叮囑
天剛蒙蒙亮,父親就挑著柴火和我上路了。那時我剛到縣城里上初中,父親的負(fù)擔(dān)因此更重了。隆冬將近,父親經(jīng)常抽空上山砍柴,然后賣到縣城,由此給我湊生活費以及學(xué)雜費。每個周末,我都會回家?guī)椭赣H一起砍柴,然后周一凌晨再走二十里的山路到學(xué)校去。這一次,因為我額外需要五元錢的奧數(shù)測試費,所以父親昨晚又摸黑砍了一擔(dān)柴,等到今天早晨在縣城賣掉后再把錢給我。
“最近錢是越來越緊張了。”父親挑著擔(dān),邊走邊嘀咕。自從到縣城上學(xué),這句話我聽了已經(jīng)不下百遍了。一陣輕微的冷風(fēng)襲來。天漸漸亮了,山脊的輪廓越來越清晰。有白而軟的東西從空中飄下來,落在父親的身上,倏忽就不見了。忽然又有兩個落到我的鼻子上,用手一摸也沒了,鼻尖只留下一點冰涼的酸。抬頭遠(yuǎn)望,雪花正從天而降,有些大一點的樹葉上已經(jīng)掛白了。除了扁擔(dān)的顫悠和我們輕重不一的腳步聲,山路靜謐而空明。
街上大部分的人家還沒有開門。父親挑著擔(dān),帶著我挨家挨戶找買主。由于擔(dān)心耽誤我上學(xué),又怕柴火打濕了沒人要,父親走得很快,我能聽到他的喘氣聲越來越大了。最后終于在一條城鄉(xiāng)結(jié)合部的弄堂里遇到了買柴人。父親卸下柴火,從那人手里接過一沓毛票,仔細(xì)地數(shù)了數(shù),一共四元。父親說:“同志,我這擔(dān)柴要五塊錢哩。”“什么?昨天不還是四塊嗎?”那人瞟了一眼父親。“昨天是昨天。您沒看我這擔(dān)柴,比別人的要厚重得多嗎?”父親小心翼翼地說。“那我不管,都是四塊錢,我又沒有讓你搞這么厚重。”那人沒有絲毫加錢的意思。“今天下雪了,您看我多不容易。您就加一塊吧。”父親幾乎是哀求的口吻了。
我從門縫看見那人在褲兜掏來掏去,終于摸出一張皺巴巴的五元紙鈔,然后把那沓毛票從我父親手里抓過去,又把那張紙鈔從門縫往外一扔,丟下一句話:“拿去吧!”
風(fēng)裹挾著雪吹過來,紙鈔落到門檻前父親的腳下。父親怔怔地站著,不知是因為冷還是累,他的鼻氣變得忽粗忽細(xì)。等我走過去剛要把地上的錢撿起來,父親忽然把我拉到一邊,然后低下頭,彎下腰,緩緩地把那張紙鈔拾了起來,揣在懷里。父親彎腰去撿錢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他的身體幾乎彎成了一個零度角,頭幾乎觸到了地上。父親站起身來,對那人說一聲:“多謝了!”然后轉(zhuǎn)身拉著我默默離開。
“爹,你冷不冷?”等走遠(yuǎn)了,我問父親。因為要挑擔(dān),父親出門的時候穿得有點少。“你可得給我好好讀書,”父親頓了頓,說:“沒有別的出路,只有讀書才能進(jìn)城里哩。”
雪下得越來越大,整個縣城變成了一片銀白色。父親沒有急著回家,他要一直把我送到學(xué)校去。“爹,本來我不想花那么多錢去那個什么測試的??墒抢蠋熣f了,要是獲得好名次,將來能保送上北京的大學(xué)。”眼看快到學(xué)校,我終于忍不住說了心里話。我有點想哭了,眼睛濕濕的。“測試好啊,爹和娘支持你。要是能保送上大學(xué),那真要感謝老祖宗了。”父親摸著我的頭說:“我當(dāng)年也想上大學(xué)呢!看來這個愿望你能幫我了啦。”
到學(xué)校門口了,父親從懷里把那五元錢掏出來,塞到我的書包里。好像生怕它還會飄走似的,他使勁地把書包捏了又捏。“孩子,爹還有一句話。”父親望著我,神情與以往大不一樣。“等你將來有錢了,假使也遇到了像我這樣的人,你最好、不要讓他……”
“什么?爹?”
“在你面前低頭彎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