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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毛的優(yōu)美短篇散文_三毛的短篇散文欣賞(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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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毛的優(yōu)美短篇散文_三毛的短篇散文欣賞

  三毛的優(yōu)美短篇散文篇3:一生的愛

  那時候,或說一直到現(xiàn)在,我仍是那種拿起筆來一張桌子只會畫出三只腳,另外,一只無論如何不知要將它擱在哪里才好的人。如果畫人物或鳥獸,也最好是畫側面的,而且命令他們一律面向左看。向右看就不會畫了。

  小學的時候,美術老師總是拿方形、圓錐形的石膏放在講臺上,叫我們畫。一定要畫得“像”,才能拿高分。我是畫不像的那種學生,很自卑,也被認為沒有藝術的天分。而藝術卻是我內心極為渴慕的一種信仰,無論戲劇、音樂或舞蹈,其實都是愛的。

  就因為美術課畫什么就不像什么,使我的成績,在這一門課上跟數(shù)學差不多。美術老師又兇又嚴肅,總是罰畫得不好的同學給他去打掃房間。那一年,我是一個小學五年級的孩子,放學了,就算不做值日的那一排要整理教室,也是常常低著頭,吃力的提著半桶水——給老師洗地去啦!因為畫不像東西。

  美術課是一種痛苦,就如“雞兔同籠”那種算術題目一樣。我老是在心里恨,恨為什么偏要把雞和兔子放在一個籠子里叫人算他們的腳。如果分開來關,不是沒有這種演算的麻煩了嗎?而美術,又為什么偏要逼人畫得一模一樣才會不受罰?如果老師要求的就是這樣,又為什么不用照相機去拍下來呢?當然,這只是我心里的怨恨,對于什么才是美,那位老師沒有講過,他只講“術”。不能達到技術標準的小孩,就被譏笑為不懂美和術。我的小學美術老師是個不學無術的家伙,這,是現(xiàn)在才敢說給他的認識。

  本來,我的想象力是十分豐富的,在美術課上次次被扼殺,才轉向作文上去發(fā)展了——用文字和故事,寫出一張一張畫面來。這一項,在班上是拿手的,總也上壁報。

  說起一生對于美術的愛,其實仍然萌芽在小學。那時候,每到九月中旬,便會有南部的軍隊北上來臺北,等待十月十日必然的閱兵典禮。軍人太多,一時沒有地方住,便借用了小學的部分教室做為臨時的居所。兵來,我們做小孩的最歡迎,因為平淡的生活里,突然有了不同的顏色加入,學校生活變得活潑而有生趣。下課時,老兵們會逗小孩子,講槍林彈雨、血肉橫飛又加鬼魅的故事給我們聽。也偶爾會看見兵們在操場大樹上綁一條哀鳴的土狗,用刺刀剝開狗的胸腔,拿手伸進去掏出內臟來的時候,那只狗還在狂叫。這驚心動魄的場面,我們做小孩的,又怕又愛看,而日子便很多采又復雜起來了。

  每一年,學校駐兵的時候,那種氣氛便如過年一樣,十分激蕩孩子的心。

  在學校,我的體育也是好的,尤其是單杠,那時候,每天清晨便往學校跑,去搶有限的幾根單杠。本事大到可以用雙腳倒吊著大幅度的晃。蝙蝠睡覺似的倒掛到流出鼻血才很高興的翻下來,然后用腳擦擦沙土地,將血跡涂掉。很有成就感的一種出血。

  兵駐在學校的時候,我也去練單杠。

  那天也是流鼻血了,安靜的校園里,兵們在蹲著吃稀飯饅頭。我擦鼻血,被一個偶爾經(jīng)過的少??匆娏?認識那一顆梅花的意義。那個軍官見我臉上仍有殘血,正用袖子在擦,就說:“小妹妹,你不要再倒掛了,跟我去房間,用毛巾擦一下臉吧!”我跟他去了,一蹦一跳的,跟進了他獨立的小房間;大禮堂后面的一個房內。那時,駐的兵是睡教室里的,有些低年級的同學讓出了教室,就分上下午班來校,不念全天了。官,是獨占一小間的。

  軍官給我洗臉,我站著不動。也就在那一霎間,看見他的三夾板墻上,掛了一幅好比報紙那么大的一張素描畫。畫有光影,是一個如同天使般煥發(fā)著一種說不出有多么美的一張女孩子的臉——一個小女孩的臉。

  我盯住那張畫,吃了一驚,內心就如初見殺狗時所生出的那種激蕩,澎湃出一片汪洋大海。殺活狗和一張靜態(tài)畫是如此不同的一回事,可是沒有別樣的形容可以取代了。

  那是一場驚嚇,比狗的哀鳴還要嚇。是一聲輕微低沉的西藏長號角由遠處云端中飄過來,飄進了孩子的心。那一霎間,透過一張畫,看見了什么叫做美的真諦。

  完全忘記了在哪里,只是盯住那張畫看,看了又看,看了又看,看到那張臉成了自己的臉。

  那個軍官見我雙眼發(fā)直,人都僵了,以為是他本人嚇住了我,很有些著急要受拖累,便說:“小妹妹,你的教室在哪里?快去上課吧!快出去羅!”我也是個敏感的孩子,聽見他暗示我最好走開,便鞠了一個躬快步走了。

  自從那日以后,每堂上課都巴望著下課的搖鈴聲,鈴聲一響,我便快速的沖出教室往操場對面的禮堂奔跑,禮堂后面的小間自然不敢進去,可是窗口是開的。隔著窗戶,我癡望著那張畫,望到心里生出了一種纏綿和情愛——對那張微微笑著的童顏。

  也拉同學去偷看,大家都覺得好看,在窗外吱吱喳喳的擠著??吹胶髞?,沒有人再關心那幅畫,只有我,一日跑上七八次的去與那位神秘的人臉約會。

  也是一個下課的黃昏,又去了窗口。斜陽低低的照著已經(jīng)幽暗的房間,光線蒙蒙的貼在那幅人臉上,孩子同樣微笑著。光影不同,她的笑,和白天也不同。我戀著她,帶著一種安靜的心情,自自然然滴下了眼淚。

  一次是看紅樓夢,看到寶玉出家,雪地中遇見泊舟客地的父親,大拜而別,那一次,落過淚。同一年,為了一個畫中的小女孩,又落一次淚,那年,我十一歲半。

  美術老師沒有告訴我什么是美,因為他不會教孩子。只會兇孩子的人,本身不美,怪不得他。而一次軍隊的扎營,卻開展了我許多生命的層面和見識,那本是教育的工作,卻由一群軍人無意中傳授了給我。

  十月十日過去了,軍隊要開回南部,也表示那張人臉從此是看不到了,軍官會卷起她,帶著回營。而我沒有一絲想向他討畫的渴求,那幅最初對美的認知,已經(jīng)深入我的心靈,誰也拿不去了。

  十二歲多一點,我已是一個初中學生了,仍上美術課,畫的是靜物:蠟做的水果。對于蠟做的東西,本身便欠缺一份真正水果的那份水分飽透而出的光澤和生命,是假的色和不自然的光,于是心里又對它產(chǎn)生了抗拒。也曾努力告訴自己——把水果想成是真的,看了想上去咬一大口的那種紅蘋果;用念力將蠟化掉,畫出心中的水果來??上а鄹呤值?,終是不成,而對于做為藝術家的美夢,再一次幻滅。這份挫敗感,便又轉為文字,寫出“秋天的落葉如同舞倦了的蝴蝶”這樣的句子,在作文簿上,得了個滿堂紅彩加上老師評語——“有寫作潛能,當好自為之”的鼓勵來。

  三毛的優(yōu)美短篇散文篇4:遺愛

  這張照片上一共擺了四樣小東西。

  那么普通又不起眼的手鏈、老別針、墜子,值得拍出照片來嗎?

  我的看法是,就憑這幾樣東西來說,不值得。就故事來說,是值得的。

  先來看看這條不說話的手鏈——K金的,上面兩片紅點。一小塊紅,是一幅瑞士的國旗、另一塊,寫著阿拉伯數(shù)字13。

  由這手鏈上的小東西,我們可以看出來,這手鏈原先的主人,很可能是個瑞士人,而且她是不信邪的。十三這個在一般西洋人認為不吉祥的數(shù)字,卻被她掛在手上。

  這條鏈子的主人,原是我的一個好朋友路斯,是一個瑞士人。

  路斯不承認自己酗酒,事實上她根本已是一個酒精中毒的人,如果不喝,人就發(fā)抖。

  試著勸過幾次;她不肯承認,只說喝得不多。酒這東西,其實我也極喜愛,可是很有節(jié)制,就算喝吧,也只是酒量的十分之三、四就停了,不會拿自己的健康去開玩笑。

  當路斯從醫(yī)生處知道她的肝硬化已到了最末期了時,看她的神情,反而豁達了。對著任何人,也不再躲躲藏藏,總之一大杯一大杯威士忌,就當著人的面,給灌下去。

  每當路斯喝了酒,她的手風琴偏偏拉得特別的精彩。她拉琴,在場的朋友們就跳舞。沒有什么人勸她別再喝了,反正已經(jīng)沒有救的。

  有時候,我一直在猜想,路斯是個極不快樂的人。就一般而言,她不該如此不要命的去喝酒,畢竟孩子和經(jīng)濟情況,都不算太差的??墒撬谧詺?。

  那個醫(yī)院,也是出出進進的。一旦出了院,第一件事就是喝酒。她的丈夫喝得也厲害,并不會阻止她。

  不記得是哪一年了,十月二十三日那一天,我跑去看路斯,當時她坐在縫衣機面前車一條床單的花邊。去看她,因為十月二十六日是路斯的生日。拿了一只臺灣玉的手環(huán)去當禮物。

  “玉不是太好,可是聽說戴上了對身體健康是有用的。”我說。

  路斯把那只玉手環(huán)給套上了,伸出手臂來對我笑笑,說:“我喜歡綠色,戴了好看,至于我的病嘛——就在這幾天了。”我看著路斯浮腫的臉和腳,輕輕問她:“你自己知道?”

  她不說什么,脫下腕上這條一直戴著的手鏈交給我,又打開抽屜拿出一個金表來,說:“只有這兩樣東西可以留給你,我的長禮服你穿了太大,也沒時間替你改小了。”

  我收了東西,問她:“你是不是想喝一杯,現(xiàn)在?”

  路斯對我笑笑。我飛奔到廚房去給她倒了滿滿一杯威士忌。

  她睇了我一眼,說:“把瓶子去拿來。”

  我又飛奔去拿瓶子,放在她面前。

  路斯喝下了整瓶的烈酒,精神顯得很好。她對我說:“對希伯爾,請你告訴他,許多話,當著尼可拉斯在,長途電話里我不好說。你告訴他,這房子有三分之一應當是他的。”

  希伯爾是路斯與她第二任丈夫生的孩子,住在瑞士,我認識他,路斯是住加納利群島的。

  “還有什么?”我把她的手鏈翻來覆去的玩,輕輕的問她。“沒什么了!”她舉舉空瓶子,我立即跑去廚房再拿一瓶給她。

  “對尼可拉斯和達尼埃呢?”我問。

  “沒有什么好講了。”

  我們安靜的坐著,海鳳吹來,把一扇窗拍一下給吹開了。也不起身去關窗,就坐著給風刮。路斯一副沉思的樣子。

  “ECHO,你相信人死了還有靈魂嗎?”她問。我點點頭,接著說:“路斯,我們來一個約定——如果我們中間有一個先死了,另外一個一定要回來告訴一下消息,免得錯過了一個我們解也解不開的謎。”

  “先去的當然是我。”路斯說。

  “那也未必,說不定我這一出去,就給車撞死了。”我說。

  路斯聽我這么說,照著西班牙習慣敲了三次木桌子,笑罵了一句:“亂講的,快閉嘴吧!”

  “你——這么確定自己的死嗎?”我問。

  路斯也不回答,拿了瓶子往口里灌,我也不阻止她,好似聽見她的心聲,在說:“我想死、我想死、我想死……。”我陪伴著路斯靜坐了好久,她那坐輪椅的丈夫,喝醉了,在客廳,拿個手杖舉到天花板,用力去打吊燈,打得驚天動地。我們不去睬他。

  “好了,我出去掃玻璃。”我說。

  路斯將我一把拉住,說:“不去管他,你越掃,他越打,等他打夠了,再出去。”

  我又坐下了,聽著外面那支手杖砰一下、砰一下的亂打聲,嚇得差一點也想喝酒了。

  “不要去聽他,我們再來講靈魂的事。”路斯很習慣的說。我好似又把她的話聽成“我想死”。

  “好,路斯,如果你先死,我們約好,你將會出現(xiàn)在我家客廳的那扇門邊。如果我先死,我就跑來站在你的床邊,好嗎?”

  “如果我嚇了你呢?”

  “你不會嚇倒我的,倒是他——”我指指外面。我們兩個人開始歇斯底里的笑個不停。

  “喂,路斯,我在想一個問題。”我說。

  “你怕我鬼魂現(xiàn)不出來?”

  “對!我在想,如果蚊子的幼蟲——產(chǎn)卵在水里的,一旦成了蚊子,就回不到水里去。我們一旦死了,能不能夠穿越另一個空間回來呢?這和那個蚊子再不能入水的比方通不通?”

  “等我死了再說吧!”路斯笑著笑著。

  我跑到廚房去拿了一個干凈杯子,倒了少少一點酒、舉杯,跟路斯干了。出去安撫一下她的丈夫,把打碎的玻璃給掃干凈,就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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