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馬的走失(2)
后來有人形容那個巴掌,說:那簡直就是平地一聲雷,充滿魄力和正義。那不是普通的一巴掌,那根本就是對美麗的控訴!
學校里到處都傳論著河童一瞬間爆發(fā)出的小宇宙,河童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她罵自己沒出息,罵自己沒毅力,罵自己貪嘴和懶惰,罵完之后,她決定節(jié)食。
河童從此再未去過食堂,中午,正豪端著為她打好的飯菜到教室里找她,盤子里裝著的是河童最愛吃的雞腿、燉肉。菜的香氣充滿了生命力,調皮地飛出來在河童的鼻尖上繞啊繞,但河童面不改色:“我不吃,你拿走吧。”
“河童,吃一口好不好?就一口。”
“不要。”
“你傻不傻,瘦有那么重要嗎?我又不在乎。”
“可我在乎!”河童咆哮一聲站起來,怔一會兒,把正豪推到了門外。節(jié)食的第二天,輪到河童的媽媽發(fā)火,她站在河童的門口用力地踢門:“你有毛病啊?一百來斤的體重哪里胖了?隨便減一減就好了,不吃飯像什么話!”
河童在門內聽MP3,楊千樺的《笑中帶淚》,有一句:如若那天我大多幾歲,這一刻也許,還是一雙好愛侶。河童愣是聽成了“如若那天我輕多幾斤”,她抬頭看著窗外的天,暮色陰沉,像一頭河馬般拖著沉重的身體潛行,仿佛生命一般沉重,又如靈魂一樣輕盈。
她低下頭,眼淚忽然流了下來。
到第七天的時候,河童明顯地瘦了一圈,只是小臉蒼白,眼神無光,看上去就像一株快要枯萎的青葉。她對著練習本畫來畫去,心里想,其實正豪也不錯啊,跟他在一起應該很快就能忘了邵衡吧。一滴虛汗從她的額頭滴了下來,她恍惚聽到老師叫她的名字,她站起來,看了看黑板,但一個字也看不清。這時,她聽到有人尖叫一聲——她暈倒了。
醒來時是在醫(yī)務室,葡萄糖順著針管緩緩進入河童的體內,她用力地睜了睜眼,看到窗外的兩個少年。
高一些的是正豪,大眼睛的是邵衡,他們不知爭論著什么,情緒很激動。她想聽到他們談話的內容,然而什么也聽不到。世界仿佛空了一般,安靜得沒有一絲聲音。河童再閉上眼睛,沉沉睡去。
這一次的夢里,河童聽到有人說:“河童啊,我是真的喜歡你啊,正因為喜歡才讓你去減肥的啊。”
河童昏昏沉沉地睡了三天,醒來時明白了許多道理。比如說,生命中遠有比脂肪和愛情更重要的事,比如說健康,比如說親人,比如說考試??荚囍笫呛?南方的冬天并不冷,陽光刺刺地照著大地,河童看著自己的影子,它一會兒長,一會兒短。好像自己的心,一會兒收縮,一會兒膨脹。她感覺到了深深的落寞。
她決定要放棄邵衡了,真心喜歡一個人,是不會在意他的身高體重的?;蛟S邵衡并不是值得自己想念的人,或許正豪才是。她這么想。
后來河童的體重一直維持在53公斤,微胖,但并不夸張,還是好看的。她度過了一個漫長的寒假,吃飯睡覺看書補課,心里并沒有太想念誰,也并不常常難過,日子過得平靜極了。
然后新的學期開始,正豪第一時間出現(xiàn)在河童的面前。他與合同絮絮叨叨地聊著寒假發(fā)生的事,河童耐心地聽著,忽然轉過頭來看他,她想跟他說,那么不如,我們在一起吧。但她沒說,因為在開口之前,她先看到了邵衡。
一米八的邵衡,穿一件深灰色的大衣,短頭發(fā),圓眼睛。曾經他好似一彎新月般皎潔而明亮,而現(xiàn)在他是滿月,潔白而圓滿。他看起來足足有兩百斤,像一頭大熊。
人想吃胖是一件太容易的事,這個寒假,邵衡在家里胡吃海塞,去超市買零食也算卡路里,什么容易發(fā)胖吃什么。堅持不肯運動,看著鏡子里的臉一點一點地圓起來,他慈眉善目地笑了。
他慢慢走近河童,在她驚訝的目光里跟她說:“喏,如果你一個人撐不來,我陪你一起咯。如果我們都減不下來,做兩只胖子也沒什么不好。”
河童愣了一下,河童愣了兩下,河童愣完第三下才能真正明白他的意思。她沖過去,大力地抱住邵衡,從遠處看上去這就像是兩只大型動物的搏斗,充滿力量和生命力。
這之后每一天,你都能看到操場上有兩個人慢慢跑步,慢慢散步,慢漫吃飯。他們就像一對幸福的老人,把日子過得很細膩。
大家此刻才能明白,原來真心喜歡一個人,是不會忍心她變胖變不美麗的,可是如果不能夠控制,那么他會跟著她一起變胖變不美麗。膨脹的愛不代表縱容,就像消瘦的思念不代表遺忘一般,有些東西,它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