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民族是世界上最偉大的民族之一，當然，我們在感情上也不得不這樣認為，否則就難以活下去了。但世界上還有另一個偉大的民族，就是盎格魯撒克遜。這個民族為世界文明建立了鋼架，像他們的議會制度、選舉制度，和司法獨立、司法陪審制度等等，為人類社會，建立了一個良好結(jié)構(gòu)，這是它對文明所作出的最大貢獻，也是西方社會能夠在政治上走向合理公平的原因之一。無論如何，再浪費的選舉，總比殺人如山、血流成河要好。對于西方一些好的東西，我們必須有接受的勇氣。有人說西方的選舉不是選舉人才，是在選舉錢，而這種錢不是一般人所可以負擔得起的，即使這樣，浪費金錢，也比浪費人頭要好。

　　一切好的東西，都要靠我們自己爭取，不會像上帝伊甸園一樣，什么都已經(jīng)安排好了。中國人因為長期生活在醬缸之中，日子久了，自然產(chǎn)生一種茍且心理，一面是自大炫耀，另一面又是自卑自私。記得以前看過一部電影，忘記了影片的名字，一個貴婦人，她某一面是美麗、華貴，被人崇拜，另一面卻是荒淫、無恥、下流，她不能把這雙重人格統(tǒng)一起來，后來心理醫(yī)生終于使她面對現(xiàn)實，她只好自殺。我們檢討自己病歷的時候，是不是敢面對現(xiàn)實?用健康的心理，來處理我們自己的毛病?

　　我們應(yīng)該學會反省，中國人往往不習慣于理智反省，而習慣于情緒的反省。例如夫妻吵架，丈夫?qū)μf，你對我不好。太太把菜往桌上一摜，說：“我怎么對你不好?我對你不好，還做菜給你吃?”這動作就是一種不友善的表示，這樣的反省，還不如不反省。

　　自從西方文化切入以后，中國在政治思想上固然起了變化，在道德觀念上也起了變化。以前，丈夫打老婆是家常便飯，現(xiàn)在你要打一下，試試看!年輕朋友很幸運的是，傳統(tǒng)之中一些墮落的文化，已被淘汰了不少，不但在政治上道德上如此，在所有文化領(lǐng)域中，如藝術(shù)、詩歌、文學、戲劇、舞蹈，都起了變化和受到影響。

　　一說起西洋文化、西洋文明，準有人扣帽子，說“崇洋媚外”。我認為崇洋有什么不可以?人家的禮義確實好過我們的粗野，人家的槍炮確實好過我們的弓箭。如果朋友之中，學問道德種種比自己好，為什么不可以崇拜他?中國人沒有贊美別人的勇氣，卻有打擊別人的勇氣。由于我們的醬缸文化博大精深，遂使中國人“橘逾淮則枳”。橘子在原來的地方種植生長出來，又大又甜，但移植到另一個地方去，卻變成又小又酸了，這是水土不服。我有一位朋友，他就是在我坐牢的十年中，一直營救我的孫觀漢先生，他曾將山東省大白菜種子，帶到匹茲堡來種，但種出來的菜，完全不是原來的樣子。

　　可是日本人就有一種本事，學什么，像什么，而中國人卻學什么，不像什么。日本人這種精神了不起，他可以學人家的優(yōu)點，學得一模一樣。中國人只會找出借口，用“不合國情”做擋箭牌，使我們有很好的拒絕理由。甲午戰(zhàn)前，日本人到中國海軍參觀，看見我們的士兵把衣服曬在大炮上面，就確定這種軍隊不能作戰(zhàn)。我們根本不打算建立現(xiàn)代化觀念，把一切我們不想做的事，包括把曬在大炮上的衣服拿開，也都推說“不合國情”。

　　像臺北的交通問題，原是最簡單不過的事，多少年來，卻一直解決不了。我想如果對違規(guī)的人施以“重罰”，幾次下來也就好了。但有人提出來應(yīng)該要教導(dǎo)他們“禮讓”，認為禮讓才適合我們國情。我們已經(jīng)禮讓得太久了，被坑得太深了，還要再禮讓到什么時候?我們設(shè)了一個行人穿越馬路時的“斑馬線”，“斑馬線”本來是保護行人的，結(jié)果很多人葬身在“斑馬線”上。我有個朋友在臺北開車時橫沖直撞，到美國來后常常接到罰單，罰得他頭昏眼花，不得不提高注意。就像交通規(guī)則，這么簡單的事，中國也有，可是立刻扭曲。一說起別國的長處，就有人號叫說“崇洋媚外”。事實上，美國、法國、英國、日本，他們有好的，我們就應(yīng)該學;他們不好的，就不應(yīng)該學，就是這么簡單明了!

　　有位美國人寫過一本書《日本能?為什么我們不能?》，并沒有人說這位教授崇洋媚外。由此可知，醬缸文化太深太濃，已使中國人喪失了消化吸收的能力，只一味沉湎在自己的情緒之中。一位朋友開車時往往突然地按一下喇叭，我問他為什么，他開玩笑說：“表示我不忘本呀!”我們希望我們有充足的智能認清我們的缺點，產(chǎn)生思考的一代，能夠有判斷和辨別是非的能力，才能使我們的醬缸變淡、變薄，甚至變成一壇清水，或一片汪洋。

　　中國人非常情緒化，主觀理念很強，對事情的認識總是以我們所看見的表象作為判斷標準。我們要養(yǎng)成看事情全面的、整體的概念。很多事情從各個不同的角度發(fā)掘，就比從一個角度探討要完全。兩點之間的直線最短，這是物理學上的;在人生歷程上，最短距離往往是曲線的。所以成為一個夠格的鑒賞家，應(yīng)是我們追求的目標。有鑒賞能力的社會，才能提高人們對事物好壞的分辨。以前我曾看見過老戲劇家姜妙香的表演，他已經(jīng)六十多歲了，臉上皺紋縱橫，簡直不堪入目?？墒牵@對他藝術(shù)的成就，沒有影響。當他唱《小放?！返臅r候，你完全忘了他蒼老的形象。大家有鑒賞分辨的能力之后，邪惡才會斂跡。好像我柏楊的畫和凡·高的畫放在一起，沒有人能夠分別，反而說：“柏楊的畫和凡·高的畫一樣!”那么，真正的藝術(shù)家受到很大的打擊，社會上也就永遠沒有夠水準的藝術(shù)作品。

　　中國雖然是個大國，但中國人包容的胸襟不夠，心眼很小。前天我在肯尼迪機場搭飛機，在機上小睡了一個鐘頭，醒來后飛機仍沒有開，打聽之下，才知道他們在鬧罷工。我驚異地發(fā)現(xiàn)，旅客秩序很好，大家談笑自如，這如果發(fā)生在我們國家，情形可能就不一樣了。旅客準跑去爭吵：“怎么還不起飛?怎么樣?難道吃不飽?鬧什么罷工?罷工你還賣票?”他們是從另一個角度看：如果我是領(lǐng)航員，說不定我也參加罷工。從這里面也可以看見所謂大國民的氣度，美國這個國家的包容性很大，它不但包容這么多膚色和種族，還包容了不同的語言和不同的風俗習慣，甚至包容了我們中國人的粗野。

　　這種風度說明一個大國的包容性，像里根和卡特在電視上辯論的時候，彼此之間各人發(fā)表政見，并沒有做出粗野攻擊。里根并沒說，你做了幾年總統(tǒng)，只知道任用私人!卡特也沒有說，你沒有從政經(jīng)驗，這個國家你治理得好呀?雙方都表現(xiàn)了極好的風度，這就是高度的民主品質(zhì)。

　　感想

　　我對政治沒有興趣，也不特別鼓勵大家都參與政治，但如果有興趣參與，就應(yīng)該參與，因為政治是太重要了。不管你是干什么的，一條法律頒布下來，不但金錢沒有保障，連自由、生命也沒有保障。

　　但我們不必人人參與，只要有鑒賞的能力，也是一樣。這種鑒賞，不但在政治、文學、藝術(shù)上，即使是繪畫吧，鑒賞的水準也決定一切。那些不夠格的，像我柏楊，就得藏拙，只敢偷偷地畫，不敢拿出來，否則別人一眼看出來高下，會說：“你這是畫什么玩意兒?怎么還敢教人看?”有了真正鑒賞的能力，社會上才有好壞標準，才不至于什么事都可打個馬虎眼兒，大家胡混，醬在那里，清濁不分，高下不分，阻礙我們的發(fā)展和進步。

　　我的這些意見，是我個人的感想，提出來和大家討論，還請各位指教，并且非常感謝各位。

　　醬缸文化的背景

　　柏楊先生說的很對，很形象，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就是這個樣子。讀他的《丑陋的中國人》一書，很佩服他的精辟論述。他的“醬缸”，李宗吾的“厚黑”，還有魯迅的“阿Q”，幾乎全面概括了中國人的德行!

　　崇拜權(quán)勢

　　柏楊說：“奴才政治、畸形道德、個體人生觀和勢利眼主義，應(yīng)構(gòu)成醬缸的主要成分……”

　　靈性里缺乏是非判斷能力，只要是大一級的官說的就對。

　　比如：統(tǒng)治者尊孔是為了統(tǒng)治，平民百姓尊孔為哪般?(因為統(tǒng)治者說孔子了得!)

　　(學名：人微言輕。俗語：你算干什么吃的?)

　　所以，中國的 "真理" 總是在統(tǒng)治者手里。

　　所以歷史中有“成者為王，敗者寇。”一說。

　　自私

　　任何事以自己能不能得到好處為判斷標準，于是產(chǎn)生了無窮無盡的“窩里斗”!

　　猜忌

　　沒有實質(zhì)性好處的絕對淡漠;各種衙門官吏對百姓的冷酷;各單位中各個人之間的猜忌與勾心斗角;窩里斗的手段無不用其極……

　　(歷史上只有中國曾閹割男人(宦官)，只中國女人曾裹足，更不必說各種花樣的酷刑、誅九族、滿門抄斬……)

　　常見的現(xiàn)象： 街頭眾人圍觀見死不救的事屢屢發(fā)生!滅門兇殺惡性案件屢屢見于報端!因一句話或一點點小事大打出手致人傷殘的事時時可見!————令人不可思議，卻又習以為常!

　　自我膨脹

　　中國人崇拜祖宗這是民族特色，無所謂好，也無所謂壞。

　　但是，狂熱地迷戀古人也是中國一大特性。尤其與政治相聯(lián)系的人物，如孔子等。

　　活在當世的國人是否記得王安石的話：“祖宗不足法!”否則，跟“兩個凡是” 有什么區(qū)別呢?

　　借祖宗來 自我膨脹,如阿Q常說:"我過去闊得很哩!" 他還姓趙呢!(天下第一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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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國際學術(shù)研討會上的致詞

2.丑陋的中國人讀書心得體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