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奧列說來，這兩個故事已經(jīng)夠了。它們像兩道陽光一樣，射進(jìn)這貧困的屋子里來，射進(jìn)使他們經(jīng)常生氣和不愉快的那種苦痛的思想中來。

漢斯把整本書都讀完了，讀過好幾次。書里的故事把他帶到外面的世界里去——到他所不能去的地方去，因為他的腿不能行走。

老師坐在他的床旁邊。他們在一起閑談，這對于他們兩人是很愉快的事情。

從這天起.爸爸媽媽出去工作的時候，老師就常來看他。他的來訪，對這孩子說來，簡直是像一次宴會，他靜心地聽這老師講的許多話：地球的體積和它上面的許多國家;太陽比地球差不多要大50萬倍，而且距離是那么遠(yuǎn)，要從太陽達(dá)到地面，一顆射出的炮彈得走整整25年，而光只要走8分鐘。

每個用功的學(xué)生都知道這些事情，但是對于漢斯說來，這都是新奇的東西——比那本故事書上講的東西要新奇得多。

老師每年被請到主人家里去吃兩三次飯，他說這本故事書在那個貧窮的家里是多么重要，僅僅書里的兩個故事就能使得他們獲得精神上的覺醒和快樂。那個病弱而聰明的孩子每次念起這些故事時，家里的人就變得深思和快樂起來。

當(dāng)老師離開這公館的時候，女主人塞了兩三塊亮晶晶的銀洋在他手里，請他帶給小小的漢斯。

“應(yīng)該交給爸爸和媽媽!”當(dāng)老師把錢帶來的時候，孩子說。

于是園丁奧列和園丁叔斯玎說：“跛子漢斯也帶來報酬和幸福!”

兩三天以后，當(dāng)爸爸媽媽正在公館的花園里工作的時候，主人和馬車在門外停了下來。走進(jìn)來的是那位好心腸的太太;她很高興，她的圣誕節(jié)禮物居然帶給孩子和他的父母那么多的安慰和快樂。她帶來了細(xì)面包、水果和一瓶糖漿。不過她送給漢斯的最可愛的一件東西是一只關(guān)在金籠子里的小黑鳥。它能唱出相當(dāng)好聽的歌。鳥籠放在一個舊衣柜上，離這孩子的床不遠(yuǎn)：他既能望望它，也可以聽聽它的歌。的確，在外面路上走的人都能聽到它的歌聲。

園丁奧列和園丁叔斯玎回到家里來的時候，太太已經(jīng)走了。他們看見漢斯一副高興的樣子，不過他們也覺得，他所得到的這件禮物卻會帶來麻煩。

“有錢人總是看得不很遠(yuǎn)的!”他們說。

“我們還得照顧這只鳥兒。跛子漢斯是沒有辦法做這事情的。結(jié)果它一定會被貓兒抓去吃掉!”

八天過去了，接著又有八天過去了。這時貓兒已經(jīng)到房間里來過好幾次;它并沒有把鳥兒嚇壞，更沒有傷害它。接著一件大事情發(fā)生了。時間是下午。爸爸媽媽和別的孩子都去做工作去了，漢斯單獨一個人在家。他手里拿著那本故事書，正在讀一個關(guān)于漁婦的故事：她得到了她所希望的一切東西。她希望做一個皇帝，于是她就做了一個皇帝。但是她接著想做善良的上帝——于是她馬上又坐到她原來的那個泥巴溝里去。

這個故事跟鳥兒和貓兒沒有什么關(guān)系，不過當(dāng)事情發(fā)生的時候，他正在讀這故事。他后來永遠(yuǎn)也忘記不了。

鳥籠是放在衣柜上;貓是站在地板上，正在用一雙綠而帶黃的眼睛盯著鳥兒。貓兒的臉上有一種表情，似乎是在對鳥兒說，“你是多么可愛啊!我真想吃你!”

漢斯懂得這意思，因為他可以在貓的面孔上看得出來。

“貓兒，滾開!”他大聲說?！罢埬銖姆坷餄L出去!”

它似乎正在準(zhǔn)備跳。

漢斯沒有辦法走近它。除了他的那件最心愛的寶物——故事書——以外，他沒有什么東西可以向它扔去。他把它扔過去，不過書的裝訂已經(jīng)散了，封皮飛向一邊，那一頁頁的書本身飛向另一邊。貓兒在房間里慢慢地向后退了幾步，盯著漢斯，好像是說：

“小小的漢斯，請你不要干涉這件事!我可以走，也可以跳，你哪一樣也不會!”

漢斯雙眼盯著貓兒，心中感到非常苦惱，鳥兒也很焦急。附近也沒有什么人可以喊。貓兒似乎了解到了這種情況;它準(zhǔn)備再跳。漢斯揮動著被單，因為他還可以使用他的手。但是貓兒對于被單一點也不在乎。當(dāng)被單扔到它旁邊來，沒有發(fā)生一點作用的時候.它一縱就跳上椅子，站在窗臺上，離鳥兒更近了。

漢斯感到他身體里的血在沸騰。但是他沒有考慮到自己，他只是想著貓兒和鳥兒。這孩子沒有辦法跳下床來，沒有辦法用腿站著，更不用說走路了。當(dāng)他看見貓兒從窗臺上跳到柜子上，把鳥籠推翻了的時候，他的心似乎在旋轉(zhuǎn)。鳥兒在籠子里瘋狂地飛起來。

漢斯尖叫了一聲。他感到身體里有一種震動;這時他也顧不上這一點，就從床上跳下來，向衣柜跑過去，把籠子一把抓住——鳥兒已經(jīng)嚇壞了。他手里拿著籠子，跑出門外，一直向大路上跑去。

這時眼淚從他的眼睛里流出來了。他驚喜得發(fā)狂，高聲地喊：“我能走路了!我能走路了!”

他現(xiàn)在恢復(fù)健康了。這種事情是可能發(fā)生的，而現(xiàn)在卻在他身上發(fā)生了。

小學(xué)老師住得離這兒不遠(yuǎn)。漢斯打著赤腳，只穿著襯衫和上衣，提著鳥籠，向他跑去。

“我能走路了!”他大聲說?！拔业纳系郯?”

于是他快樂得哭起來了。

園了奧列和園丁叔斯玎的家里現(xiàn)在充滿了快樂。

“今天我們真是再快樂不過了!”他們兩人齊聲說。

漢斯被喊到那個公館里去。這條路他好幾年沒有走了。他所熟識的那些樹和硬果灌木林似乎在對他點頭，說：“日安，漢斯!歡迎你到這兒來!”太陽照在他的臉上，也照進(jìn)他的心里。

公館里的主人——一對年輕幸福的夫婦——叫他跟他們坐在一起。他們的樣子很高興，好像他就是他們家庭的一員似的。

最高興的是那位太太，因為她曾經(jīng)送給他那本故事書和那只歌鳥——這鳥兒事實上已經(jīng)死了，嚇?biāo)懒?，不過它使他恢復(fù)了健康;那本故事書也使他的父母得到啟示。他現(xiàn)在還保存著這本書;他要讀它——不管年紀(jì)變得多大，他都要讀。從此以后，他在家里也是一個有用的人了。他要學(xué)一門手藝，而他所喜歡的是當(dāng)一個訂書工人。他說：“因為這樣我就可以讀到所有的新書啦!”

這天下午，女主人把他的爸爸和媽媽都喊去。她和她的丈夫談過關(guān)于漢斯的事情。他是一個聰明的好孩子，喜歡讀書，也有欣賞的能力。上帝總會成全好事的。

爸爸媽媽這天晚上從那個農(nóng)莊里回到家里，非常高興，特別是叔斯玎。不過一個星期以后，她哭起來了，因為小漢斯要離開家。他穿著新衣服，他是一個好孩子;但是現(xiàn)在他要橫渡大海，到遠(yuǎn)方一個學(xué)校里去，而且還要學(xué)習(xí)拉丁文。他們要在許多年以后才能再看見他。

他沒有把那本故事書帶去，因為爸爸媽媽要把它留下來作為紀(jì)念。爸爸常常讀它，但是只讀那兩篇故事，因為他懂得這兩篇。

他們接到漢斯的信——一封比一封顯得快樂。他是跟可愛的人住在一起，生活得很好。他最喜歡上學(xué)校讀書，因為值得學(xué)習(xí)和知道的東西實在太多了。他希望在學(xué)校里住100年，然后成為一個教師。

“我們只希望我們那時還活著!”爸爸媽媽說。他們緊握著手，似乎是心照不宣。

“請想想漢斯這件事情吧!”奧列說?！吧系垡蚕肫鸶F人家的孩子!而且事情恰恰發(fā)生在跛子身上!這不是很像漢斯從那本故事書中念給我們聽的一個故事么?”

安徒生故事2

有一只母鴨從葡萄牙到來了。有人說她是從西班牙來的，不過這也沒有什么了不起的分別。大家都把她叫葡萄牙的鴨子。她下蛋，被人殺掉，然后被做成菜拿出來吃——這就是她一生的事業(yè)。不過，從她的蛋里爬出的那些小鴨子居然也被叫做葡萄牙的鴨子——這里面倒頗有文章。這整個家族現(xiàn)在只剩下一只鴨子了。她住在養(yǎng)鴨場里，而這個場子雞也可以進(jìn)去。有一只公雞就在里面趾高氣揚地走來走去。

“他的大聲啼叫倒使我怪討厭的，”葡萄牙的鴨子說?！安贿^，雖然他不是一只公鴨，他倒還是蠻漂亮的——誰也不能否認(rèn)這一點。他應(yīng)該把他的聲音略微節(jié)制一下，但是‘節(jié)制’是一種藝術(shù)，只有受過高等教育的人才能做得到。附近菩提樹上的那些小小歌鳥就是這樣。他們唱得才好聽呢!他們的歌里有某種感動人的特點。我認(rèn)為這種特點才配得上‘葡萄牙’這個形容詞。如果我有這樣的一只小歌鳥，我倒很愿意做他的慈愛的母親呢，因為在我的血統(tǒng)里——葡萄牙的血統(tǒng)里——我有這種慈愛的心腸。”

當(dāng)她正在說這話的時候，忽然有一只小小的歌鳥墜落下來了。他是從屋頂上倒栽蔥地墜落下來的。一只貓兒在追著他，但是鳥兒拍著受傷的翅膀逃脫了，最后落到養(yǎng)鴨場里來。

“你看貓兒這個壞東西，簡直原形畢露!”葡萄牙的鴨子說，“自從我有了孩子以后，我就領(lǐng)教過他了!這樣一個東西居然得到生存的權(quán)利，在屋頂上跑來跑去!我想這種事情在葡萄牙是不容許的?！?/p>

她可憐這只小歌鳥，別的非葡萄牙種的鴨子也可憐他。

“可憐的小東西!”她們說，于是她們一個接著一個地圍攏來了?！拔覀兪遣粫璧?，”她們說，“不過我們有一種內(nèi)在的‘歌唱感’——或者類似這樣的東西。這一點我們可以感覺得到，雖然我們不把它掛在嘴邊?！?/p>

“但是我可要講出來，”葡萄牙的鴨子說，“而且我要幫助他，這是我的責(zé)任。”于是她走進(jìn)水槽里去，用翅膀在水里大拍一通。她拍出的水幾乎把這只小歌鳥淹死了，但是她的用意是好的。“這才是幫助人呢，”她說;“別的人可以仔細(xì)瞧瞧，向我學(xué)習(xí)。”

“吱!”小鳥說。他有一只翅膀受了傷，很難飛動，不過他知道，這次淋水完全是由善意所造成的?！疤且粋€好心腸的人!”他說，不過他不希望再淋一次水。

“我從來沒有想到過我的心腸，”葡萄牙的鴨子說?！安贿^有一件事情我知道：我愛我周圍的一切生物——只有貓子是例外。誰也不能希望我愛他，因為他吃掉過我的兩個孩子!不過請你把這兒當(dāng)作你的家吧，因為你可以這樣辦呀!我本人就是從外國來的——這一點你可以從我的態(tài)度和我的羽衣看得出來。我的鴨公是本地人，沒有我這樣的血統(tǒng)——但我并不因此而驕傲!如果這里有什么人了解你的話，我敢說這人就是我?！?/p>

“她的嗉子里全是葡萄拉①，”一只很有風(fēng)趣的普通小鴨說。別的一些普通小鴨認(rèn)為“馬齒覓”這個字用得非常妙，因為它的發(fā)音跟“葡萄牙”這名詞差不多。大家彼此輕輕地推了一下，同時說一聲“嘎!”這只小鴨真是滑稽透了!于是大家便開始注意那只小小的歌鳥了。

①原文是Hun har portulak i Kroen，無法翻譯。葡萄拉(portulak)在丹麥文里是“馬齒覓”，而portulak這個字跟“葡萄牙”(Portugal)的讀音相似。因此當(dāng)葡萄牙的鴨子說她身體里有葡萄牙的血統(tǒng)時，這只小鴨就開她一個文字玩笑，說她的身體里全是“葡萄拉”(馬齒覓)。

“葡萄牙鴨子在掌握語言方面真有本領(lǐng)，”大家說?！拔覀兊淖炖锞脱b不住這樣大的字眼，不過我們的同情心卻并不比她小。如果我們不能替你做點什么事情，我們就一句話也不講——我們覺得這是一種最好的辦法!”

“你有一個很美麗的聲音，”最老的一只鴨子說?！澳氵@樣能夠叫許多人快樂，你自己一定也很滿意的吧。我對于唱歌不內(nèi)行，因此我就把我的嘴閉起來。這比講無聊的話好得多——別人就是喜歡對你講無聊話?！?/p>

“請不耍這樣麻煩他吧!”葡萄牙鴨子說?！八枰菹⒑捅ｐB(yǎng)呀。小小的歌鳥，要不要我們再給你淋一次水?”

“哎唷，不要!我愿意保持干燥!”他懇求說。

“就我說來，唯一有效的辦法是水療，”葡萄牙鴨子說?！安贿^游戲也有效!鄰近的雞子不久就要來拜訪我們。他們中間有兩只中國母雞。她們穿著長褲子，都受過很好的教育，而且是從外國來的。這在我看來，她們的地位提高不少。

于是母雞來了，公雞也來了。這只公雞今天算是相當(dāng)客氣，沒有當(dāng)場擺架子。

“你是一只真正的歌鳥，”他說?！胺彩悄愕男÷曇羲茏龅降氖虑?，你全都做到了。不過你還得加一點勁兒，好使人家一聽就知道你是一只公鳥?！?/p>

這兩只中國雞被歌鳥的一副樣兒迷住了。他的毛淋了一番水后仍然是蓬著的，因此她們都覺得他很像一只中國小雞。

“他很可愛!”于是她們開始跟他聊起天來。她們用貴族的中國話——其中包括低聲和“呸”這類的聲音——和他交談。

“我們和你是同一個種族。鴨子——甚至葡萄牙的鴨子——是屬于水鳥這一族的，這一點你一眼就可以看得出來。你還不認(rèn)識我們，不過有多少人認(rèn)識我們或愿意花點工夫來認(rèn)識我們呢?沒有一個人，連一個母雞也沒有，雖然比起大多數(shù)人來，我們生來就是要棲在更高一層的棲柱上的。不過這也沒有什么了不起的關(guān)系：我們跟大家一起安靜地過我們自己的日子。他們的理想跟我們的理想大不相同，但是我們只看好的一面，我們只談好的事情，雖然本來沒有什么好話而硬說好是很困難的。除了我們兩個和那只公雞以外，雞屋里再沒有一個有天才的人。談到‘誠實’，養(yǎng)鴨場里沒有一個人是誠實的。小小的歌鳥，我們忠告你：你切不要相信那邊的一個短尾巴的女人，她才狡猾呢。那個翅膀上長著彎線條的雜色女人專門找人吵架。雖然她自己沒有理，她可不讓別人講一句話。那邊的一只肥鴨子總是說人家的壞話，這是跟我們的性格相反的。如果我們不能說人家的好話，那末你把嘴閉起來好了。那只葡萄牙鴨子是唯一受過一點教育的人。你可以跟她來往，不過她太感情用事，老是談起葡萄牙。”

“那兩個中國女人的話真多!”有一對鴨子說?！八齻冋媸刮腋械接憛?我從來沒有跟她們講過話。”

現(xiàn)在公鴨來了!他以為歌鳥是一只麻雀。

“嗯，我看不出什么分別，”他說，“全是半斤八兩!他是一個玩物。有他沒有他都是一樣?！?/p>

“不要理他說的這一套!”葡萄牙鴨子低聲說?！八銎鹕鈦砜墒切U有道理的，而且他只懂得生意。不過現(xiàn)在我要躺下來休息一下。我應(yīng)該這樣辦，為的是要使我能長得胖些，好叫人能在我身上涂一層蘋果和梅子醬①?！?/p>

①歐洲人吃烤鴨時經(jīng)常用蘋果和梅子醬做作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