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蘇軾詩詞的藝術(shù)手法(3)
賀賞云:“蘇子瞻有‘銅琶鐵板’之譏,然其《浣溪沙》(春閨)曰:‘新索身輕常趁勢,紅窗睡重不聞鶯’。如此風(fēng)調(diào),令十七八女郎歌之,豈在“曉風(fēng)殘月’之下?”(《鄒水軒詞鑒》)王士禎評其《蝶戀花》(花褪殘紅青杏小)時也說:“‘枝上柳綿’恐屯田緣情綺靡,未必能過,孰謂彼但解作‘大江東去’耶?”(《花草蒙拾》)
劉熙載曾說:“東坡詞頗似老杜詩,以其無意不可入,無事不可言也。若其豪放之致,則時與李太白為近。”(《藝概》)杜甫被人稱為詩圣,他用自己的詩歌寫下了唐王朝由盛而衰的歷史。劉熙載把蘇詞比作杜詩,確有點言過其實,但他看到蘇軾詩、詞的相同性或相似性,肯定蘇軾自覺地“以詩為詞”的觀點還是正確的。
人們論蘇軾的詩,說它“其境界皆開辟古今之所未有,天地萬物,嬉笑怒罵,無不鼓舞于筆端”(葉燮《原詩》)。“有汗漫者,有典麗者,有麗縟者,有簡淡者,翕然開闔,千變?nèi)f態(tài)”(劉克莊《后村詩話》)。蘇軾的詞比不上他的詩那樣寬廣多姿,但細(xì)心地考察他的詞,就會從中發(fā)現(xiàn),在他的詞作中,僅刻畫的人物就有:“羽扇綸巾”“雄姿英發(fā)”(念奴嬌)的歷史英雄;“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江城子)的慷慨壯士;“牛衣古柳賣黃瓜”(浣溪沙)的淳樸農(nóng)人;“相排踏破菁羅裙”(浣溪沙)的俏皮姑娘;“筆頭千字,胸中萬卷;致君堯舜,此事何難”(沁園春)的意氣少年;“竹杖芒鞋輕勝馬”,“一蓑煙雨任平生”(定風(fēng)波)的匆匆行人。劉辰翁說:“詞至東坡傾蕩磊落,如詩如文,如天地奇觀。”(《辛稼軒詞序》)劉熙載說他“無意不可入,無事不可言”,無人不可寫。
“‘以詩為詞’雖然兼賅內(nèi)容與形式兩方面的變化,但這種變化并沒有超出下列范圍,即由比較狹窄地反映士大夫有關(guān)男女關(guān)系方面的生活,擴大到比較廣泛地反映士大夫的其他許多方面的生活,或者說,由專門反映比較放浪的生活,擴大到也同時反映比較高雅的生活而已。”(沈祖芬木《宋詞賞析·附錄》)
王又華《古今詞論》引毛稚黃的話說:“‘東坡大江東去’詞‘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論調(diào),則當(dāng)于‘是’字讀斷;論意,則當(dāng)于‘邊’字讀斷。‘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fā)’,論調(diào),則‘了’字當(dāng)屬下句;論意,則‘了’字當(dāng)屬上句。‘多情應(yīng)笑我早生華發(fā)’,‘我’字亦然。又《水龍吟》,‘細(xì)看來不是楊花點點是離人淚’,論調(diào),則當(dāng)是‘點’字?jǐn)嗑?論意,則當(dāng)是‘花’字?jǐn)嗑?。文自為文,歌自為?然歌不礙文,文不礙歌,是坡公雄才自放處。”這里說的“文自為文,歌自為歌”,“歌不礙文,文不礙歌”,表現(xiàn)了蘇軾沖破音律束縛的大膽創(chuàng)新精神,他是把作“新詞”當(dāng)作“長短句詩”來寫的。既然“新詞”就是“長短句詩”,則壯志可以入詞,理趣可以入詞,田園風(fēng)光可以入詞,悼亡感懷及一切詩歌可以表現(xiàn)的內(nèi)容都可以入詞。只要能做到:“其言情也必沁人心脾,其寫景也必豁人耳目。其詞脫口而出,無矯揉妝束之態(tài)。”(王國維《人間詞話》)王若虛在論到蘇軾“以詩為詞”時曾說:“蓋詩詞只是一理,不容異視。自世之末作,乃為纖艷柔脆,以投流俗之好。高人勝士,亦或以是相勝,而日趨于委靡,遂謂其體當(dāng)然,而不知流弊之至此也。”(《滹南遺老集》)這是極有見地的話,應(yīng)為蘇軾的知己之言。
蘇軾在政治上是失敗的,抑或是成功的,沒有其政治上的坎坷,未必就會有一代偉大詞作家的產(chǎn)生,或許這正是時代的不幸,詩人的大幸吧。在紛爭的政治斗爭中,蘇軾以老莊佛道思想作為自己精神的避難所,創(chuàng)造自己的精神家園,確實是一個明智之舉。慧能說:“心量廣大,猶如虛空。若空心禪,即落無記空。世界虛空,能含日月星辰、大地山河、一切草木。”“性含萬法是大,萬法盡是自性。” 對藝術(shù)家來說,摒除雜念,保持空靜的心態(tài),正可以獲得最大的思維空間以創(chuàng)造神完氣足、深情遠(yuǎn)韻的藝術(shù)境界。這就是蘇軾所說“神與萬物交”的哲學(xué)底蘊,也是他作品的一個很好的詮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