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宋型文化視閾下的宋代文體學
淺談宋型文化視閾下的宋代文體學
摘要:通過文化學視角觀照宋代文體學,指出成熟繁榮、融會貫通的宋型文化對宋代文體格局的深刻影響,并從語言、雅俗和古今之變?nèi)矫?,進一步論證文化和文體的關聯(lián),探討兩宋文體學的地位、價值和意義。把宋代文體學放到整個古代文體學的發(fā)展歷程中進行審視,將其定位為古代文體學演進中一個承上啟下的轉關時期。在宋型文化的會通語境和創(chuàng)新意識下,兩宋文備眾體,諸文體都獲得充分的發(fā)展空間,故宋代成為古今文體駢與散、簡與繁、文與質(zhì)、雅與俗糾葛轉關的樞紐。
關鍵詞:文體;文體學;宋代;宋型文化;語言;雅俗;古今
宋代是文備眾體的時代,各種應用類、文學類文體大致完備,如百舸爭流般各勝擅場、此消彼長。應該指出,文體不是孤立的存在,而是一個立體開放的系統(tǒng)。任何文體都存在于一定的社會歷史和文化背景之下,易言之,文體的背后有文化,文體的發(fā)展和演變往往映襯出一個時代的文化精神特質(zhì)。如能以一種文化的視角對宋代文體學進行觀照、審視、思辨,當能提升研究的學術品位,對宋代文體學得出一些新鮮活潑的有益見解。
一、宋型文化與文體
唐宋時期是華夏文明的鼎盛時期,尤其是宋代文化,高度成熟、全面繁榮。宋人自身對本朝文化充滿了自信心和自豪感,他們普遍具有一種文化優(yōu)越感,并在文章中毫不掩飾地流露出來:
朱熹云:“國朝文明之盛,前世莫及。”[1]
史堯弼《策問》云:“惟吾宋二百余年,文物之盛跨絕百代。……文采述作,論議術學,眾多繁夥,又非漢唐之所可幾及矣。”[2]1029
陸游《呂居仁集序》云:“宋興,諸儒相望,有出漢、唐之上者。迨建炎、紹興間,承喪亂之余,學術文辭,猶不愧前輩。”[3]
劉克莊《平湖集序》云:“本朝五星聚奎,文治比漢唐尤盛。”[4]
不但宋人對本朝文化無比自豪,后代的研究者對宋代文化亦莫不推崇備至。王國維、陳寅恪對此曾有精辟論斷,鄧廣銘更以“空前絕后”來贊譽宋代文化:“宋代是我國封建社會發(fā)展的最高階段。兩宋期內(nèi)的物質(zhì)文明和精神文明所達到的高度,在中國整個封建社會歷史時期之內(nèi),可以說是空前絕后的。”[5]說宋代文化空前絕后,不是指宋代文化在所有領域都前無古人、后無來者,而是就宋代文化整體衡量而論,當時的文學、史學、哲學、科技、音樂、書法、繪畫等都普遍成熟繁榮。
臺灣學者傅樂成有“唐型文化”和“宋型文化”的論述,影響頗大。近幾十年來,學術界對宋代文化的研討日益深入,并以“宋型文化”來特指宋代在文化方面的開拓創(chuàng)新之功。然則如何界定宋型文化?其特點表征如何?今人已從不同層面、角度來概括宋型文化,諸如內(nèi)斂含蓄的作風、理性自省的精神、雅俗融合的態(tài)度、兼容創(chuàng)新的意識等,以上數(shù)端,可大致綜括出宋代文化的時代特質(zhì)。在筆者看來,宋型文化的突出表現(xiàn),是“集大成”、“綜合性”。若用宋人自己的且最簡潔的話來概括,當推朱熹《答姜叔權》的一句話:“舉一而三反,聞一而知十,乃學者用功之深,窮理之熟,然后能融會貫通,以至于此。”[6]拈出其中“融會貫通”,就是宋人說宋型文化的最佳注腳。而宋型文化的會通特征對于宋代文體的發(fā)展、演進產(chǎn)生了重要的作用和深刻的影響。
宋代采用崇文抑武的基本國策,文官政治讓宋代士人意氣風發(fā),他們關注時事,議論皇皇,在政治方面具有強烈的使命感,在學術上形成了崇尚義理、注重思辨的理學。理學是宋型文化的內(nèi)核,亦是宋代士人主體意識的理論表現(xiàn),而整個宋代文化也打上了深深的理學烙印。理學對文體的影響表現(xiàn)在不同的層面,有直接作用,有間接濡染。理學家倡導的“文以載道”說在宋代獲得了廣泛的共鳴,顯然載道之“文”也是有講究的,古文最有資格充當載道的文體工具,詩歌次之,而詞、小說等則與載道關系甚少。由此言之,宋代古文盛行,成為無施不可的文體代表,正與理學思潮有一定關聯(lián)。
理學思想還助長了宋人的思辨議論傾向。張耒《答李推官書》云:“自《六經(jīng)》以下,至于諸子百氏、騷人辯士論述,大抵皆將以為寓理之具也。是故理勝者文不期工而工,理詘者巧為粉澤而隙間百出。”[7]用古文發(fā)議論自是天經(jīng)地義,影響所及,宋代的其他文體也都“議論紛紛”。宋人不但在一貫以寫景抒情為主的辭賦、記體中說理議論,甚至在詩、詞里也大發(fā)議論、用經(jīng)用史。宋代最擅長議論的無疑是蘇軾,葉適《習學記言序目》云:“蘇軾用一語,立一意,架虛行危,縱橫倏忽,數(shù)千百言,讀者皆如其所欲出,推者莫知其所自來,雖理有未精,而詞之所至莫或過焉,蓋古今議論之杰也。”[8]因理學的關系,宋代又興起了語錄體散文。這種文體起源于佛教,基本就是一種口語白話,理學家為更好地闡發(fā)義理,就用它作了說道理的工具。如說宋代文體有由文趨質(zhì)、由深趨淺的大趨勢,那么語錄體正是這種變化的標志之一。
宋代文化的高度發(fā)達關鍵在于擁有一大批博學多才的文化精英。宋代士人的學問根底、哲學修養(yǎng)和文藝才華都是卓越出眾的,他們的學識貫通各個門類,兼擅不同領域。以歐陽修為例,他既是宋代經(jīng)學的開創(chuàng)者、獨具慧眼的史學家,還是古文的一代宗師、宋詩的奠基人、別開生面的詞家。蘇軾更是“十全才子”,堪稱宋型文化特質(zhì)的最杰出代表。宋代文人的這種藝兼多門的情況在古代歷史上特別突出,他們有融通化成文化藝術的雄心壯志,表現(xiàn)在文體方面就是創(chuàng)新意識的強烈和破體相參的蔚然成風。宋祁說:“詩人必自成一家,然后傳不朽,若體規(guī)畫圓,準矩作方,終為人之臣仆。”[9]蘇軾說:“凡造語,貴成就,成就則方能自名一家。”[10]宋人的知識結構和創(chuàng)新意識助成了宋代文體的完備發(fā)達、各盡其妙。
在宋代城市文化背景下崛起勃興的俗文學,如詞、小說、戲曲等文體,能夠充分體現(xiàn)宋代文體承前啟后的重要意義。文化的發(fā)展演進總與社會經(jīng)濟密不可分,宋代手工業(yè)、商業(yè)的發(fā)達帶來了城市的繁榮和市民階層的壯大,諸如北宋都城汴京、南宋都城臨安等都是商賈輻輳、百業(yè)興盛的大都市。宋代最引人注目的一代之文體――詞,本質(zhì)就是于歌臺舞榭淺斟低唱的流行歌曲,所謂“新聲巧笑于柳陌花衢,按管調(diào)弦于茶坊酒肆”[11]。詞的臻于鼎盛,自然和當時的城市文化消費脫不開關系。宋代繁華的都市生活讓文化娛樂呈現(xiàn)出新的時代特征,勾欄、瓦舍等文化消費場所熱鬧非凡,各種適應城市文化和市民需求的文藝樣式蓬勃興起,說話、雜劇、影戲、傀儡戲、轉踏、賺詞、諸宮調(diào)等,朝歌暮舞、五音繁會。這些根源于城市文化娛樂的文學樣式雖然和傳統(tǒng)的詩文并存,但已表現(xiàn)出更為強勁的發(fā)展勢頭,不久的將來,它們會站到舞臺的中央,成為最能代表元明清時代文化的文體。
文體雖然千差萬別,但總是以這樣或那樣的方式折射出背后的時代文化精神。近代人姚華《曲海一勺・述旨第一》云:“夫文章體制,與時因革,時世既殊,物象即變,心隨物轉,新裁斯出……故事際一變,則文成一體,一治一亂,文運攸關,說似詭譎,理實尋常。”[12]研究宋代文體離不開當時的文化大背景,文化對文體的浸潤是潛移默化的。